也许是因为我没控制好音量,也许是因为我眼里透出的癫狂与绝望,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几乎要按下手边的报警器。
我只能平复自己的心绪,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三楼那间有落地窗的房间,不是萧医生办公用的吗?”
“您说什么呢?”她用看疯子的惧怕目光看我,“我们诊所只有二楼,三楼是别人租的地方啊。”
我退后几步,感到呼吸不畅,四肢发麻。想必我的面色在那小姑娘眼中一定极可怕,她走过来扶住我,询问我是否要帮忙叫医生。
我推开了她,再度跑上了三楼。
我发了疯般敲门,喊叫,最终引来了保安。我拽住其中一人的领子,哭泣着质问他:“萧医生呢?这个房间里的人呢?”
他也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说:“这间办公室从去年九月起就空着了,一直没有租出去。”
去年九月,正是我与萧丹亭相识的时间。
我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我四处奔逃,却总也逃脱不出来。
我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离开落日大道后,我忽然想起,萧丹亭曾同我说过他家的位置。他说,希望有一天,我会变成他家里的女主人。
我开车去了他提过的那个小区。中等住宅区,同尹烨的别墅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可我迫切地想同他相聚,想做他家里唯一的女主人。
车里还剩最后一只垃圾袋,可我已无暇顾及了。
我来到了他家楼下,几乎用跑的。
说来也真是巧,远远地,我看见他走了过来。没有穿白衬衫西装裤,一身运动装,简单的休闲款,一样的帅气潇洒。
他并不是一个人。他一只手里挽着个陌生女子,一只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他同她说笑着,朝我走了过来,像极了一对节假日出去购物的普通夫妻。
他走向我,路过我,远离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颤栗起来,全身都在抖,嘴唇张开,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其实很简单,也不过“萧丹亭”三个字,我的救赎我的光明,我一切生命的起点与终结。
叫出来,也许梦就醒了吧。
但我有更好的方式,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我从自己包里,拿出了那把用来给尹烨放血的餐刀。
我向我的恋人走了过去,如枝头一颗熟透的果子坠落地面,如风筝与风相遇见。
我把手里的刀插进了他的身体。
在法庭上,我又见到了萧丹亭,那个已经不认识我的男人。
也许我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吧,不然他看我的眼神,为何不复缱绻深情,只剩下憎恶与冷漠?
我被指控谋杀并肢解自己的丈夫,以及一项可笑的故意伤人。
作为证人与被害人,他在法庭上发言。
他说他的名字叫尹焱,是尹烨同父异母的弟弟。尹烨继承了大部分家产,而他同他的母亲,在父亲死后就被尹烨驱逐在外。
他说他见过我。他的确是一名心理医师,但工作的地方并不在落日大道。尹烨找过他,请他为我进行心理治疗,但他只见了我一面,便确定我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不适合进行单纯心理治疗。他向尹烨建议过,应当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在那里对我进行系统化的治疗。但尹烨并没有接受,最后才酿成了惨剧。
至于我的供词中出现的心理医生萧丹亭,落日大道上那处有落地窗、被午后三点的阳光洒满的房间,乃至我与萧丹亭之间的爱恋,都成了我脑海中混乱的幻觉。那处有落地窗的房间没有租给任何人;帮我制定杀人计划,鼓励我杀死丈夫的,我的心爱之人萧丹亭,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
一切都只存在于我发疯的大脑里。
于是摆在世人眼前的,就成了一场遭受家暴后、患精神病的可怜妻子,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杀死了丈夫的家庭伦理狗血剧中的剧情。
是我真的疯了吗?抑或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呢?
我看向证人席的萧丹亭。他说他叫尹焱,他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所有文件,他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他的家庭幸福美满。他只见过我一面,他从没有爱上过我,从来都没有。
最后,我被判处进入政府卫生机构进行强制治疗。我杀了尹烨,以为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结果不过从一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牢笼。
被警卫带走之前,我站起来,朝着萧丹亭的方向,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向他喊:“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但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作为一个被我刺伤过的陌生人,用惊恐的目光看我。
我想,梦该醒了。
被强制治疗的第三个月,我被允许从加护的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同时每天有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加护病房没有窗户,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被特制的软垫包裹。除此之外,我还被人穿上了束缚衣,因为我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就从医生胸袋里偷走了圆珠笔,试图刺穿自己的喉咙。
抗精神病药物以及电抽搐治疗使我头脑麻木,反应迟钝。护士用轮椅推着我,带我去外面转转。我被关进去时,外面还是冬天,还在下大雪,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阳光是不限量免费领取的,洒在我身上,就像很久以前它们透过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落进我心里一样。
我晒饱了太阳,便对身后的护士说:“请带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今天天气很好,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是萧丹亭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代替了护士,推着我在阳光丰盛的院子慢慢转着圈儿。
或许我该称呼他尹焱,我丈夫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忽然想起,如果尹烨死了,那么尹家所有的财产,都会落到这个与尹烨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手里。他可以与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一起住进漂亮的、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
不行,如今的我,想太多就会头疼。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了,这梦太真实,太使人痛苦,我不要再醒过来了。
放风时间到了,护士从他手里接过我,将我慢慢推进阳光照不进去的楼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站在阳光里,冲我笑着挥手。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一如我们初相遇那时候,帅气极了。
“早安,午安,晚安。”
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