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听刘安这么问,抬起头来,目中已然噙泪,说道:“我自见你进那破土地庙,便觉你神情行事很像刘溪山,待见你时不时地掏出那幅画像来看,更是大为震惊。
“按以往的规矩,有人闯入我精华功场,我本要装神弄鬼将其吓走,但见你与别人大大不同,便暂缓行功,容你居住。当时可没想到,竟让你没声没息地一连住了半年。”
刘安不知精华功场是什么意思,但已知破庙本是那老妇的地盘,心下不禁一阵惭愧,想到自己在破庙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举动,脸又刷的一下红了。
只听那老妇道:“你住了几日之后,我不见刘溪山现身,想到自己仙功未成,已不能再耽搁,便又生了先将你赶走的念头。有天晚上,我在庙里放了三锭金元宝,那是让你带着元宝跑路,另谋住处。不想你抱着元宝睡了一夜,第二天竟然交到了官衙。
“我又好气又好笑,想到了你那傻里傻气的老师刘溪山。我越来越发觉你身上有他的影子,便不愿再赶你离开,又好奇你为何会有那幅画,就一直让你住了下去,一面留意你平时举动。
“直到上月十五日,我见你在庙中祭奠老师,才知你原来是刘溪山教过的学生。但我始终没想到的是,这几个月来,我那宝贝孙女儿原来也在暗处偷偷照看着你。”
许梦溪听得脸色羞红。刘安却至此才明白,许梦溪竟然是这老妇的孙女。
但他心里总觉哪里不对劲,刻意想了一会儿,才发觉疑惑所在,问道:“老婆婆,晚辈蒙你照料多日,感激不尽。现下却有一事不解,你既好奇我的身份和来意,为何不径直现身,向我问明?”
那老妇道:“我虽然想知道你的来意,也想知道刘溪山现下境况如何,但我相貌已变成这般模样,实在不知怎么面对当年之事。要待将你赶走,可你身上他的影子太多,一举一动都像是你的老师,又实在……实在舍不得。是赶是见,我内心深处委实犹豫得很。”
说罢,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幅画像,捧在手中,问刘安道:“你老师生前有没说什么话?”
刘安一呆,道:“老师生前说的话可多了。从我十几岁跟他读书,他跟我讲过许多话。最多的话还是关乎书本。他讲过东晋的二十卷《搜神记》、唐朝的《幽怪录》,还讲过李太白的诗,我最喜欢其中的一首《侠客行》,老师说此诗暗藏一段武林传奇……”
一边说着,又想起老师的音容,语声竟有些哽咽起来。
那老妇骂道:“呆子,我问的是对这幅画和……和我,你老师都说过什么话?”
刘安陷入回想,这一想就是半晌。
那老妇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发问,刘安回道:“老师对自己平生所历绝少提及。只说自己在外一边读书,一边考试,恨气运不通,多年无成,便打道回乡,教书为生。
“我父母都不认得他,但村里有一些耄耋以上的老人倒认得,说他早在十来岁时便削了把木剑,做了身白衫,离家出走,说是要做一个白衣剑侠,闯荡江湖,不闯出一番天地绝不还乡。
“不想从此之后,刘家村再无他的消息,直到五十多年后他突然回来。在这几十年中,老师的父母兄弟都相继离世。他回来之后便开门授徒,我是他收的第一班学生。
“十多年来,我听他说了不少话,但……但似乎从没听他提到自己与老婆婆的故事,只是临死前,他把这幅画给我,说自己一生落此下场是自作自受,还说我要脱离人世苦海,就要到洛阳城南郊。但到洛阳南郊做什么却没跟我说。”
那老妇问道:“刘溪山是怎么死的?”
刘安便将老师授徒不利,后与刘家村的村民反目,终而病死等情一一与那老妇说了。那老妇双泪过颊,喟然长叹。
刘安禁不住问道:“老婆婆,晚生纵然呆蠢,也大致猜得出,你与家师定是有过一段姻缘吧?”
那老妇擦了擦泪,喃喃道:“姻缘,姻缘,有姻才有缘。根本无姻,何谈有缘……”说着,突然伸手向刘安肩头抓去。
刘安大惧,忙向后避。许梦溪疾推了他一把,让他躲在自己身后。
那老妇叹道:“好吧,小妮子,你轻功好,提着他,回场。”这几个字说得短促有力,不容驳斥。说罢飘然回向花屋。
许梦溪只得携着刘安,和阿绿一并跟在老妇后面。
到了花屋,老妇径直走向里面墙壁,在年画前停下,缓缓拜倒,抬眼盯着画上的那个负剑少年,哽道:“仙君,为了溪儿的仙途,我今日免不了要将前尘旧事倾诉一番。此事关乎你老人家的声誉,望你地下有灵,莫要见怪。倘若我疯病再犯,也请你佑我平安,不要出丑,丢了咱仙侠宫的脸。”
刘安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一只手在后脑摸来摸去。
只见那老妇回过身来,目光在三人的脸上转了一转,长吸一口气,说道:“我与刘溪山的往事,说来话长,还要从五十年前……”刚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许梦溪也忽感不妙,闭眼冥想一会儿,睁目叫道:“有人闯场!”
此时刘安和阿绿都已晕倒,婆婆则盘坐在地,左掌摊开,平放在小腹前,右手食中二指竖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许梦溪强撑着走向药柜,要拿丹丸给刘安服下,怕他凡人之躯经受不住震荡。岂料刚走两步,浑身酸麻,再也行动不得,摔倒在地。
她人虽倒地,头脑仍然清醒,耳边隐隐听到有说话之声。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宗主,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另一个傲冷的声音回道:“这里荒凉是荒凉了一些,也难说有什么古怪。”
“宗主,古怪就古怪在这里。”
“有什么古怪?你说说看。”
“宗主,你看那东郊的风光如何?”
“东郊?那是美得很了。”
“比之此处如何?”
“那东郊当然比这南郊美得多,你不是废话吗?”
“这就是了。想这洛阳号称西京,是我大宋的第二京城,现今东西北三面风光秀丽,太平宁静,唯独这南面,怎的会这么邪门?”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哦,倒是听说这里近年常常闹鬼。”
“对!都说是闹鬼!整个洛阳城除了一个傻书生,都信这里有鬼,宗主你信么?”
“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府都说这里有鬼,我又如何不信?”
“这……好吧。宗主,你信,我却不信。”
“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不信?说来听听。”
“要说闹,确实是有东西在闹,但不是鬼,而是仙。”
“闹仙?”
“对啦!宗主,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
“这……唉,你见了那幅画就明白了。”
“画在哪呢?你要是唬我,我可饶不了你。”
“这……唉,本来还在,不知怎的会没了。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