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拉松式的情书]
地址:青岛福山路3号
青岛是个极适合拍拖的地方,随便找栋欧式老楼,背靠小院内的法国梧桐,身边或许还有樱花,依偎私语,便可静看光阴而去。
当年,沈从文也在青岛收获了爱情。旧时青岛的路,多依山而辟,许多路段都可观海,福山路便是名副其实的“半山”路段,比邻小鱼山,沿坡而下便是汇泉湾。1号是洪深故宅,比邻的3号便是沈从文故居。
当时的沈从文是国立青岛大学的国文系讲师,这个连中学都没读过的青年,却在徐志摩的推荐、杨振声的提携下成了大学讲师。授课之余,他也勤于创作。他写过《忆青岛》,文中说:“在青岛那两年中,正是我一生中工作能力最旺盛,文字也比较成熟的时期,《自传》《月下小景》,其他许多短篇也是这时写的,返京以后着手的如《边城》——也多酝酿于青岛。”
他还写道:“海放大了我的感情和希望,且放大了我的人格……一到海边,就觉得身心舒适,每天只睡3小时,精神特旺健。”作为一个年轻讲师,他自然没有梁实秋那样独居一栋小楼的待遇,而是与其他一些年轻讲师挤在一栋楼里,只住一个小单间,但相比此前在北京的窘迫,他很爱这德式庭院,曾写道:“在青岛,住在福山路3号,出门直下即是公园。这是大学的教师宿舍,并不怎么大,少得只容12人。我到时,刚粉刷过,楼前花园里花木尚未栽好,到处是瓦砾,只在人行甬道两旁有三四丛珍珠梅,剪成蘑菇形树顶,开放出一缕缕细碎的花朵,增加了院中清韵风光。”
彼时的沈从文,年方而立,换一个让他神清气爽的环境,立刻便迎来了创作和爱情上的丰收。
《胡也频传》和《从文自传》共约20万字,竟在他来青岛后的第一个月内完成;小说《黑夜》的创作期同样是一个月,此外,悉数被收录于其全集中的《虎雏》《泥涂》《都市一妇女》《慷慨的王子》《记胡也频》《一个母亲》《阿里小史》《月下小景》和《八骏图》,也都在青岛完成。
福山路是最常见的老青岛街道,德式庭院、法国梧桐、爬山虎、各类的花,依山望海,一样不缺,寂静悠然,彼时的沈从文,是否也日日漫步于学校、海畔、公园与故宅之间,借着这满目清韵,构思着《边城》,或想念着张兆和?
初至青岛的沈从文,犹在单恋。面对张兆和近乎于顽固的拒绝,情书一直是他的“必修课”。那时,他那马拉松式的求爱正值第三年,却也是情书的高峰期。见不到远在上海的张兆和,只能让他的情感更炽烈,于是,一日几封的情书雪片般飞向他昔日的女学生、心中的爱人。他曾写过:“一个月亮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月亮不拘听到任何人赞美,不拘这赞美如何不得体,如何不恰当,它不拒绝这些从心中涌出的呐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
如此炽烈,却丝毫不肉麻,只因为那纯粹。至于那句最著名的“我不仅爱你的灵魂,而且要你的肉体”,也见真性情。
这爱情若不在浪漫如青岛般的地方开花结果,简直就是悲剧。伴随着那句经典的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张兆和来到了青岛,在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工作。从此,在福山路3号的阁楼前凭栏观海的,不再是沈从文孑然一身。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中,还有另一位图书管理员,名叫李云鹤,她同时也是沈从文写作课的旁听生。后来,李云鹤成了江青,还曾说喜欢沈老师的课。
马拉松的爱情,终究有了终点,而马拉松式的情书,虽多湮没于战乱,却也让人在猜测间怦然心动。就如楼前那残旧的石阶,你看不到它的固旧,却能依稀听到沈从文与张兆和的脚步声,或白天,或深夜,也许鞋底还有海畔的沙,或是散落于地的花瓣……从青岛开始,他们始终同行,未曾分离。
值得一提的是,巴金与青岛结缘,牵线者也是沈从文。1932年9月,巴金来到青岛,接待他的便是清贫的沈从文。
巴金与沈从文的相识,算得上是一见如故。他们于1932年夏天在上海相识,此前,巴金对沈从文早已闻名,他帮沈从文联系了上海新中国书局的朋友,陪他去卖掉了短篇小说集《虎雏》手稿。当时还在炽烈追求张兆和的沈从文,打算用这笔稿费给张兆和送一份礼物,巴金帮他挑选了一套《中外文学名著》,还有一对精致的书夹。
1932年9月,巴金应约来到青岛,沈从文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巴金,自己暂住在学校里。巴金曾这样回忆——“我在他那里过得很愉快,我随便,他也随便,好像我们有几十年的交往一样。”
那不过是他们第二次相遇。巴金在青岛仅住了一个星期,但创作了短篇小说《爱》,并为中篇小说《砂丁》写了序。闲暇时,他便“毫无拘束地在樱花林中散步”。
9月是没有樱花的,想必巴金会觉得遗憾吧!一年后,也就是1933年9月,已经离开青岛、定居北京并迎娶张兆和的沈从文又一次邀请巴金做客,在沈家,巴金创作了《雷》。
叶公超也曾来过青岛探望沈从文,并为其在住所内拍过一张照片,沈从文曾回忆,这张照片曾登上良友公司所印《记丁玲》一书的封面。更堪称佳话的是另一桩事:有一个彼时尚未成名的少年,曾以徐志摩弟子的身份来到青岛求助于友人,希望能出版诗集。沈从文在抽屉里还有当票的窘迫条件下,拿出三十元支持这位此前素未谋面的少年出版了首部诗集《三秋草》,令其一举成名。那位少年便是写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卞之琳。
有些惺惺相惜,或许只会发生在那个时代。如今,走在这浸润于海风的半山老街上,往昔风流难觅,但那些布满爬山虎的老房子,都如路边依山石而建的围墙一般,让人有浑然天成的错觉,而院内那些倔强地伸出围墙的紫藤花与桃花总是青春逼人。当年,沈从文倚着院墙远望,眼里便是他日后念念不忘的“随时变幻着颜色的海面和天光云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