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白面叔叔,是在年赛闭幕之时,他正站在会场最中间中间的擂台之上,作大会致辞,那声音浑厚而威仪,穿透现场的每一个角落。而后是此次赛事的颁奖,由于参加的人甚多,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这对于毫无参与感的人而言,无疑是枯燥乏味的。于是在听朱养涵讲了历年闭幕式的流程之后,长青便瘪了瘪嘴,伏在我肩上小憩起来,哪知没一会儿就睡了个昏天暗地,直教人哭笑不得。
应如姑娘没了人拌嘴,好不郁卒,可怜巴巴地望着朱养涵。朱耐不住她这般眼神,翻了个白眼之后却也不再说话,随即便见应如也乐颠颠地学着长青的样子倚在他肩头,只不知是睡是醒。
我与朱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气,神色间尽是无奈。
时间也就这么走过去。我时不时侧过头望向少年姣好的侧脸,感受他匀称而带着温度的呼吸,或是,抬手将他的脑袋扶扶正,以免因睡得太沉滑下去。
此时,你是安静的,我是安静的,整个世界也都是安静的。真想,就这么望下去,望尽春夏秋冬,望到海枯石烂。
然而,这终究还是种奢求。
当我站在会场中央,接过盟主亲自授予的破浪剑时,我深深地明白,该开始的已然开始,该结束的,也终会结束。一切自有宿命。站在我面前这个神色严峻,不苟言笑的男子,除了是我的白面叔叔,更是朱氏一族的族长,朱盟的盟主。想要早日直挂云帆乘风破浪,我绝不能少了他的支持。
走下台时,脑中响起那夜他的话语——
想要巩固起自己的势力,想要摸清穆庄的底细,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那个地方,就是京师。
一步一步走向观众席,注视着我的少年。你说过,前路再难再险,也会同我一道走下去的,是么?
或谓曰,四方取象,苍龙、白虎、朱雀、龟蛇。在我朝,以苍龙城为京师,白虎、朱雀、龟蛇以鼎足之势环而拱之。这四城,皆为我朝繁荣富足之地,车马闻拥,千街错绣,却又各自有着独树一帜的历史文化。
传闻朱雀本是南方神鸟,受到蛮人驱逐而来栖此地,当地人为纪念她,将当地城池的名字改为朱雀,而每年的这个日子,也都会举办来仪节庆祝。每到此日,全城定万人空巷,繁盛空前。
在年前,我终于迎来了在朱雀城的第一个来仪节。只是那日里我还有任务未竟,便与长青等人相约在城外双禅寺会面。之所以选在双禅寺,一来是之前小瑾便说放了旬假去那里游耍,只是出了那档子事就被耽搁了;二来,这样的日子里本就有许多人选择来此祈福;三来,我的任务地点又与那里相对较近,便宜得很。
当我完成任务赶到双禅寺时,已过日午。于是午饭未用便被拖去了庙里的大殿上“净眼”。
“这水乃是双禅寺后山的泉水,用来净眼可保福泰安康呢。”长青如是道。
过了这步,这才由着我去寺庙的后院食素斋。由于他三人早已经吃过,以至于我一面吃着笋丝素鸡面,一面还得接受齐刷刷的目光洗礼,好不怪异。我只得竭力忽视这种异样感,状似泰然却又十分神速地结束了这顿迟享的午饭。
饭后,又在寺里游览了不多时,一行人便缓缓骑马回到城里,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起来。今日的街道可谓是车如流水马游龙,熙来攘往,人流成潮。之前因着上学的缘故,小瑾鲜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四处玩耍,平日里与我们几个大男人相处也无甚情趣,这会子便像是脱了笼子的鸟儿似的,东跑跑西看看,可劲儿地撒欢,弄得穆叔跟在她后头半步不敢离,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了人。
眼见得小姑娘又绕进了沿街一家衣铺,我眼疾手快拉住欲跟上前的长青。
“总是跟着人家小姑娘瞎晃悠什么,有穆叔跟着呢,让她去吧,我们逛我们的。”
“那好吧。”
少年又向着前头看了一眼,忽而面上微红,垂下眼睑。顺着他的视线看是,是一双交缠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却被另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反握住,紧紧地。我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喉咙发干,仿佛失了声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少年轻轻扬起的唇角,我略有尴尬地别过头,见到身侧正巧是个卖面具的摊子,伸手抓了一副就罩在了少年面上,遮去他那令我脸红心跳的笑。我轻轻舒出一口气,这才有了些许神思,瞧见方才顺手抓的面具,忍不住挑眉笑起来:
“这面具配你,可不是正好!”
少年抓下脸上的面具,瞧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姑娘,怒嗔我一眼:“我瞧着可配你,你戴还差不多。”
“两位客官莫急,这里还有一副一样的呢。”我们兀自吵闹着,那后头的摊主忽出声道。说着还真从下面翻出一副一模一样的。两人一时都怔在原地。
“老板,我们不要……”
我瞪了忙不迭摆手的长青一眼:“谁说不要的,老板,这两副我们都要了。”
说着又将面具罩到了少年面上,于是毫无意外地感到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生疼生疼的。我一面施着巧力将手挣脱出来,一面暗叹,这少年果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不过方一松开,我便重又捉住了少年的手紧紧握住。嗯……真就这么松开,叫人怪舍不得的。
冬日里夜长,如今不过寅时一刻的光景,天色便已有些暗下来。不过虽说如此,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带着这样一对面具还是十分惹人眼的。这不,还没走到街尾,我们已受了无数人的瞩目。我时不时转头望向少年,他虽在起初有些抱怨,但一路上眼神如常,倒无甚异色。
好容易等到卯时,天色才大抵暗尽。这时街道各处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似东风夜放,繁花千树,光怪陆离;微风吹来,仿佛萤火飘曳,更吹落,星如雨。
不远处响起歌舞之声,我们便不自觉被人潮携卷着往那处去。忽地,我感到少年身姿一僵,手中的指也莫名冰凉起来。
“长青?”
没有答话。
我再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回不再是交缠的十指,而是汹涌的人潮。我护着他挤向人较稀少处,良久,才见他回过神来,只是神色间依旧不甚自然。他略略抬起头看着我:
“刘……”
我蹙眉思索半晌。
“你是说,你娘当初嫁的刘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