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托给他人,你就能放心么?”长久的静默里,少年的话似一道惊雷,直直劈入我的胸膛。呵,果然最知我者,不过长青。只是,这才更让我于心不忍……
“此去凶险,出来之前你便同我说过了。我若是那贪生怕死之人,如何还会随你出来?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韩堂主为人信义又是我旧识,但这对我而言真的好么?你该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公子,阿城,我跟定你了……”
少年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又带着一如既往的清润,撩拨着我的心弦。心里头,似有什么挣裂开来,继而柔软成一片。
千言无法反驳,万语难以诉说。想起离开青山村,少年追来时内心的欣喜之情,忍不住又长出一口气。然而同是叹气,又与之前的沉重不同,反有几分释然之意。
望向坐在床上的少年,不期然撞进他的眼里,深深沉溺。罢了,跟着,便跟着吧。这种事,果然,还是听从自己的心意比较好。
撩开少年的衣襟。这回,再没有遇到反抗,只有少年依旧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
“再唤一遍。”我启口,上药的动作不停。
少年一怔,再没有了方才的镇静淡然,双颊染上醉人的胭脂红。我偏过头看他,心顿时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笑道:
“平日私下里,总是这样想的吧?其实……”我顿住,声音莫名喑哑,“早该这样喊了。”
少年还是不说话,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我不再闹他,利索地上完药,为他拢好衣裳。
“知道鱼目庄么?”
摇头。
“也是,那会子你也不到十岁,哪里去听说呢。”我将药收进药箱,放到一边的橱子里,“鱼目庄在十数年前还是相当有名望的,不仅以医药闻名,其庄主沈舟子,更是江湖鼎鼎大名的人物。
“而十二年前,素来与鱼目庄交好的穆庄竟在一夜之间乱了风向,穆老庄主的师侄联合外人簒谋庄主之位,穆庄被血洗,老庄主被困,其幺女在旧部拼死护送下逃离,苟安天命。翌日,穆庄率众,血洗鱼目庄……
“我本名沈城子,乃沈舟子的亲传弟子,鱼目庄第十三代传人。”
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我都禁不住内心涤荡,但这次不知为何,竟平静得很。
少年坐在床榻上,张了张嘴终究又闭上,久久凝视。蝉声渐远。
待到从长青房里出来,已是辰星疏慢时。我回房梳洗整理,正要歇下,忽闻院中风声微动,却无丝毫杀气。此时已经丑时。我重整衣物出得门去,只见院中的石桌前,坐着一抹深色的人影。我走上前去:“韩堂主。”
他站起身来:“长青的事我听说了,他现在如何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那便好了,”他点点头,又问,“住在这里可还顺当?”
“承蒙韩堂主关照,一切安好。这里的布置很是怡人。”
“这就好。不瞒你说,我深夜到访,还有一事药麻烦沈兄弟。这是本不应烦动你,实在是事情紧要。”他说着递给我一个布囊子和一个木盒,“此事解决之前还请沈兄弟千万保密。具体资料都在里头,还有花针。劳烦沈兄弟了,告辞。”
别过韩,我展开信笺细细看过,随即将其付之烛火。而那花针,则是我白日同韩提到过的,特制的针。此针应无孔,极细,而韩捎来的虽不甚完美,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暂代之物,可见其用心。
留书告知长青之后,我便连夜出发。
话说明日乃朱雀城城主朱养浩大婚之日,而在这城主大人自顾不暇之际,其妹朱瑜却留书出走。
布囊里正是相关的资料,包含一张朱雀城及其四周城池的地图,朱瑜的详细介绍,朱养浩及其未婚妻的简介,还有由伺候的下人提供的朱瑜出走前后的大致情况。
从提供的画像看,那朱瑜眉眼俊逸灵动,眉眼间带几分英气,倒不似寻常闺秀;今日的新娘,周阳城大贾陈家二小姐则容姿妍丽,端庄典雅;而朱养浩面如冠玉,鼻若悬胆,温和之中又不失稳健,不愧其如此年轻就得任一城之主。
尽管资料里已有对那朱大小姐失踪当晚也就是昨晚情况的介绍,我还是决定亲往朱府探上一探。
女子的闺房没有因出事而被翻动得凌乱,也没有寻常女儿家房中惯有的脂粉烟罗之气,反而干净整洁,布置大方,甚至在外进的墙上还悬着一柄古青铜剑用作装饰。我忽尔有些对这位朱瑜大小姐好奇起来。
正要进一步探查,忽闻得有隐约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只怕也是习武之人。我身子一轻已伏上房梁。
进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面如冠玉,鼻若悬胆,器宇不凡,正是任务的发布人,朱雀城城主朱养浩。而他身上那一袭鲜红的喜服,也告诉着我他的身份。只是,似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眉头微蹙。
朱养浩薄唇轻启。
“你终究还是……”男子眉目深沉,却透出隐隐哀戚。这如何是新郎官儿该有的神色?是了,正是神色,他的神色不对劲。朱养浩的目光不住流转,似要将房中一切尽数纳入眼廓,借此透视出此间主人的一肌一容,一颦一笑。
“瑜儿啊,瑜儿……呵……你道我想要如此么,我……”眉目间的深沉一点一点崩裂,男子蓦地陷入癫狂,看来是伤心到了极致。只见他满面失魂落魄,连那眸子都失了神色;脚下虚浮,连连踉跄,几欲乱倒在门框边。“当真是苍天弄人啊,呵……呵呵呵……”
这让我从中嗅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