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活人的。
女人退到了墙角,她的手臂和腿部都骨折了,但却并没有死,从昏迷中醒来后,就看到了这地狱般的场景。
“不要……不要过来。”
女人脸上是极度恐怖的表情,盯着眼前这个迈着沉重步伐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怪物,双手放在胸前不断挥舞着,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将它甩出几米开外。
怪物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被她那布满老茧和裂痕的手吓住。它伸出两条皮肉脱落殆尽只剩骨骼的胳膊,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张开嘴就朝那张满是泪水和血污的脸上咬去。
女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几乎将这片充斥着窸窣声响的寂静之地撕裂开来。
但这声尖叫很快便戛然而止,因为怪物咬住了她的喉咙,将那处的某块软骨咬得粉碎,她就彻底没了声响。
八楼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夏小杰的尸体被大力撕扯着。几个怪物正团团围着他,抱着肉块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塞,如同饥荒过后的人们看到珍馐时的狂热一般。
外面的惨象两人并没有看见,但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甚至在想象中还加入了一些主观因素,使最终呈现在脑海中的场景比现实更令人毛骨悚然。
电梯即将下降到地下一楼,外面一刻不停的撞击和吼叫不知何时已经听不见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寂静却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让两人的内心更加惶惶然不知所向,悬在嗓子眼怎么也落不下来。
“叮——”电梯终于停了下来,两人的身体同时紧绷起来。
夏小蓝苍白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皮鞭,而魔术师身上黑色的燕尾服几乎要被他手臂上暴出的肌肉撑破。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电梯门开了,地下车库里阴森又冷淡的灯光映入眼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是个很大的车库,但显然当初建造车库的人并没有考虑到小区居民的消费条件,所以偌大的、还划分了好几个区域的场地只停放了寥寥十几辆车,而且其中一些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恐怕已经报废多时了。
车库的顶棚很高,且有许多裸露在外的钢筋相互交错,深陷在其中的灯棍发出惨白的光,把地面映照得清晰无比,而人和车的影子就愈发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透明感。
空旷的车库弥漫着阴冷的气息,这里太平常了,没有人,也没有吃人的怪物,但就是这种鲜明的反差让夏小蓝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两人围着车库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在电梯旁停下来。
“没有人。”魔术师转头看着夏小蓝,语气有些失落。
“是。”夏小蓝回答,她的判断是错的,这居然让她感到万分庆幸。
在见识到了楼上发生的一切之后,她的自信逐渐被消磨干净,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不是那人的对手。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魔术师问道。
他现在的模样很狼狈,打了一层发胶的头发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黑色燕尾服没有破损,却溅上了大量的血点,一身狼狈的样子,而他的心情也极为糟糕。
“走!”夏小蓝毫不犹豫地回答。
“什么?”魔术师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走?就这样无功而返?还赔上了一个同伴!夏小蓝,你开什么玩笑,你被那混蛋吓破胆了吗?”
“我们必须走,”夏小蓝已经准备转身,“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却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觉得我们会是他的对手吗?小杰已经死了,至少为了青藤会,我们不能死!”
魔术师有些不服气,想要说些什么反驳,但一句“怕什么”刚刚冲出口,话音便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眼睛睁大,眉毛呼地抬高,五官向四周扩展,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大。
过去的十几年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因为他本身的强大让他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是恐惧。
可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常人的情绪,而他之前那句“怕什么”就显得十分可笑。
夏小蓝的肩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总之他突然就出现在了魔术师的视线之中,还向那双逐渐透出恐惧的眼睛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闪开!”魔术师大吼一声,猛然向前一步将手中的拐杖向那张脸狠狠掷去。
拐杖几乎擦着她的耳边划过,那个脑袋却瞬间消失了。
再看时,他已经退到了十几米以外,黑色的长发被四下乱窜的气流吹起,几缕发丝拂过英俊的脸庞。
随着他的移动,车库顶棚的节能灯依次熄灭,只留下他头顶上的那一盏。
凝重惨白的灯光将他全身裹在其中,就像话剧舞台上的探照灯,而他就是这出话剧的男主角。
他十分优雅的俯身向他的女主角行礼,唇间流出的话语仿佛大提琴所演奏出的最优美的旋律:“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邀请您一同演一出话剧吗?”
被魔术师的一声大吼吓到的夏小蓝还有些惊魂未定,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语气有些诧异又带着意料之内的平静:“你果然在这里。”
“这里?”柳冬旭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十分清纯而且无辜,“不不不,我也是刚刚才到的,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我也不想多待啊!”
夏小蓝皱了皱眉:“那你之前在哪里?”
“在哪里?”这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笑穴,他居然前仰后合地笑起来,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透过额前的发丝看向夏小蓝,“你说我在哪?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他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片薄薄的模糊的阴影,平铺在地上,就像灯光下一道普普通通的影子,只是它并不是任何事物的投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化而成的。
地面上那道形状不规则的阴影迅速移动起来,盘缩在夏小蓝脚下的影子中再也分不清彼此。
显然先前在楼上,无论是漫无目的地思索还是与那些怪物苦战的时候,他一直都隐藏在她脚下的影子中,看着他们在他所布下的罗网中横冲直撞,却依旧无法走出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即便是看到了光亮,可谁知道那光亮是不是另一片黑暗的入口?
那道阴影挪动了几下,就又化作实体站了起来,就站在夏小蓝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对峙时离对手太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他似乎对此满不在乎。
他突然凑近夏小蓝的眼睛,翁动着鼻翼,似乎在嗅着她身上的阵阵清香。
他笑着说:“你的灵魂,很香啊。”
瞅准时机,夏小蓝飞起一脚向他的小腹部踢去。
她的皮靴底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就陷入他柔软的腹部。
他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腹部的伤口有血渗出来,浸在他的黑色衬衫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并非是铜头铁臂的,这种程度的攻击不会威胁到他,但却足以让他感受到疼痛。
他驱使一小部分力量到他的腹部,一股无形的气流盘绕在他的伤口周围,迅速修补着他受伤的躯体。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那块皮肤便又完好如初,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的身体是人类的,虽说是通灵人,但依然是人类,又脆弱又肮脏,在他将这具身体彻底同化之前,必须要时刻拿出一点力量来保护它修复它。
这种碍手碍脚的感觉让他非常厌恶,面上便也露出不快的神情。
夏小蓝看到少年破损的衣服下的伤口几乎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原样,她退到魔术师身旁,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输了。”
“是啊。”魔术师紧紧盯着他,冷淡地说道。
“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夏小蓝的声音越来越低,“从一开始我们把他看做人类的时候,就彻彻底底输了。”
“是啊。”
“他不是人类,他是怪物!”
“是啊,那就当做怪物来打吧!”
魔术师手中的拐杖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它身上黑色的漆皮和钢片一层层脱落,逐渐露出隐藏在其下的实体。
那居然是一把又细又长的钢刀,刀面上覆盖着细密的红色花纹,闪烁着冷酷的金属光泽,光照之下,仿佛有液体在其中流动。
“总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吧!”
魔术师将它放在胸前挥动了几下,就有红色的火焰从凹槽中升起来,钢刀几乎变成了一把炽热的火炬,连刀柄都被烤得通红。
魔术师戴着很厚的皮手套,隔绝了火的热度,而奇怪的是,无论火焰如何旺盛热烈,都无法靠近他的黑色燕尾服一丝一毫,甚至连火光都无法透过。
柳冬旭的兴致又被勾起来了一点,他看着那身裹在他身上略显紧身的燕尾服,不紧不慢地说:“这也是法器?”
话音刚落,他突然就毫无预兆地冲了过去,拳头裹挟着魔力一拳砸向他的胸口,却像砸到了一块坚硬的铁板,表面只是像水面那样泛起了几道波纹,却把他的全身震得发麻。
与此同时,魔术师手中的钢刀带着一股热浪向他的脖颈砍去,他微微一闪身向后一跃,钢刀擦着他的发梢挥过,瞬间就点燃了他的头发。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火焰,挂在发梢的那一丁点火星很快燃烧起来,沿着他的发丝迅速蔓延,他的身后霎时出现了一面火的屏障,就像传说中披着火焰的太阳神。
火焰引燃了他的衣服,四处窜动的不安分的火舌从身后扑向他的面部。
火焰烧过之处他白瓷一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继而溃烂继而变成炭一般的焦黑。黑色的被烧焦的皮肉从他的后颈和脸颊一块块掉下来,堆在他的脚边,散发出阵阵焦臭。
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焦尸,或者连尸体都不剩,只有地上几块烧焦的黑炭。
夏小蓝没有大意,她等不及看着他被烧成黑炭,也不允许任何变故的发生,手中的皮鞭被她拼尽全力甩向他的头颅,同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吼。
“我也不想……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啊!”
皮鞭尖端突然生出了几根倒刺,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带着撕裂般的呼啸声刺向他的头皮,就要将他的头盖骨整个掀开。
然而,那个全身都在燃烧的人突然伸出手,举过头顶一把抓住了飞袭而来的皮鞭,随意地就像在捏一只飞过头顶的飞虫。
他看了一眼上面锋利的倒刺,摇摇头说道:“这个不行。”
他居然冲满脸惊愕的夏小蓝露出笑容。
他的嘴唇已经被烧没了,血肉模糊的牙齿蠕动着,咧开一个适当的弧度,不大也不小,如果还是他原来的样子,那一定是最优雅的笑容。
“这个不行,”他指指皮鞭上的倒刺,用解释的口吻说道,“如果头部受创太严重的话,修复它会费很长时间的,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他把皮鞭丢还给夏小蓝,而后用手理了理被烧得卷曲的头发。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上肆虐的火焰突然就熄灭了,跟它的燃起一样迅速。
他全身的衣服只剩下几条冒着黑烟的布条挂在肩膀上,后背和手臂外侧的皮肤已经焦黑,与他胸脯处白皙的肌肉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皮被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再也包不住突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瞪着一双裸露在外的眼睛,突然诡异地笑了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