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登时一静。
莫离好整以暇的坐着,吹了一吹杯盏里漂浮着的茶叶沫,静待着这位一跪不起的二房夫人的下文。
果然,阮淑静又再次磕头对着莫离道:“还望公主收回成命。”
而后便冷静地与莫离对视,眼里透露着十足的刚毅。
莫离抬眸看了一眼阮淑静,再看那一旁显得有些无措的苏怀柔。
问她道:“这礼是给苏家大姐儿的,即是如此,这礼要还是不要,大姐儿你便自个做主,告诉本宫。”
那苏怀柔似是愣了一晌,紧接着便同她母亲一般直接向着莫离磕头下跪,“禀公主,小女犯下此等错事已无颜面人,万不敢再肖想公主恩赐,还望公主收回成命!”
莫离微微点点头,面上神色无异,应允道:“既是你自个儿求得不要这份礼,本宫便也不强塞给你。”
阮淑静听得莫离松口,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屋内这会儿静谧,老侯爷手边那杯热茶已没有了热乎气儿,仅余下一丝氤氲打着旋儿。
莫离又道:“为两国邦交,太子与我同加弥耶众使臣要在这陆都留一阵子,本宫身旁也没个甚么京中熟人陪着,就劳苏家大姐儿作陪本宫,好好逛一逛这陆都吧。”
莫离的这番话才叫苏怀柔母女都发了憷。
苏怀柔内里衬衣已被薄汗打湿,应下的话调里都带了丝紧仄感:“是......公主。”
莫离等人离开后,平敬侯府便不再落锁,虽前门大开,但门户旁也没个小厮杂洒,在这闹市的街道里显得格外的凄清。
偶有路过的百姓却是窃窃私语:“哎,快看,平敬侯府怎的开门了......”
而侯府内院西厢阁里,红漆木门紧紧地闭着,门外的心腹丫鬟并小厮围成一排,全都紧紧地盯着院外四周,不让人靠近。
房内,二房夫人拉着苏怀柔的手,眸色深深,开口就是再三嘱咐:“这宁国公主来的蹊跷。”
阮淑静声音一顿,又接着道:“苏木入狱许久,不见一人来望,连武歌院都不曾派一人来,可如今宫中稍有点动向,四处便都......这半路杀出来的佛,不论是好是坏,内里必有大乾坤。这公主叫你陪她同游,也无妨,这两日你只需少说少看,且莫慌,娘会派人在暗中跟着你。”
孙怀柔面上虽有几分担忧,但此时脸上哪有在众人面前的胆怯与慌张,分明是十足的深沉,苏怀柔点点头,“女儿明白。”
阮淑静看了眼屋外,又压低了声音:“早前圣上迟迟未要将他发落,此事一日未断我们便日日提心吊胆,如今终于要将他处置了.......饶是多一个宁国公主来意不明”,阮淑静眸色一沉,“冤有头债有主,苏木此事,怨不得我们母女,也不该同我们算账。
害了他的都是他至亲的血亲,我们不过是浅浅的掺和了一脚罢了,若真要东窗事发,最先该死的也是他那嫡亲的爹娘!”
......
而此刻布衣国西边天牢内,君若与秦天二人悄然摸进了天牢的第二重布防内。
秦天捏着隐神诀,屏着气息,另一手无声小心地将那些设下的幻术术法打散,终于穿过了又一层的护卫与术法结界后,秦天松了松隐神诀,轻声念道:
“为何不直接将那些人处理掉?这般行事甚是缓慢。”已逛遍了大半个天牢,仍旧没看到苏木所在。
君若自顾着向前走着,轻飘飘道:“这牢里的术法有些不同寻常,尚未探清苏木何在便打草惊蛇,若是叫皇帝发觉一丝动静,岂非给莫离添乱?”
秦天听罢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继续不辞辛劳地一层一层地破除结界后又将术法复原。
越往天牢尽头走进,环境更是黑暗潮湿,转过了一个弯后,眼前终于有一个非同于普通大牢的地界,隐隐地泛着冷光,却瞧不清内里到底是否有无关押之人。
君若悄然抬手一挥,那层似屏障般的结界晃动了一分,却没有任何反应。君若凝神仔细一看,提手结了一道金色纹路的幻术,打到那结界上发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响动,屏障应声而开,终于露出了牢内的模样。
屏障一开幽冷之气扑面而来,此牢竟是个玄铁制成的水牢,那带着钢刺的铁皮下竟是深不可见的黑黑的玄水。
而正中央凸起的圆台上,一架巨型的刑架正立当中,那刑架上赫然关押着浑身血迹的犯人,从身形可辨是名男子。
秦天向下看了那幽深的黑乎乎的水牢,皱着眉道:“竟是死迹之地的川水,这皇帝好大的手笔。”
君若未应声,径直地盯着那刑架上低垂着头颅的人,他的长发上净是浓重的血渍,已一簇簇得缠绕在一块,发了硬。
这玄铁的大牢若是强行破开,那布阵之人便能第一时间感知。
静默的空气里,原以为昏死过去的那人竟缓慢地有了动作,秦天的呼吸也跟着一滞,这人在这死迹之地的川水腐蚀中,遭受的折磨难以想象,若真是苏木......莫离他们晓得了,定要发疯。
那人缓慢地挪动了脖子,一点一点地将头抬了起来,君若与秦天二个都不由自主地静静地等待着,天牢内的气流似乎都被掐慢了流动。
那人终于正面看向了君若二人,伴随着几声铁链的晃动声,那人脸上赫然横着的一道骇人的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一整张脸,在川水那幽蓝泛光的反衬下,那道疤晃得人眼疼。
“你们......是谁?”那人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发出声音,沙哑的嗓音像是被刀割据过后的余音。
秦天在听得这声音后却是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气,一手扶上了君若的肩膀,咽了把口水。
君若脸上的神色似是也松了一松,抬手将屏障拉回,掩埋了这水牢中的男子,低声说了句:“走。”
这男子根本已是个年长老迈的长者,且容貌嗓音皆与苏木不同,并非苏木。
可这重重把守的天牢已是到了尽头,折返的一路上君若又是仔细地将四周都探查了一遍,皆无隐匿的空间,那苏木,根本就未被关押在这天牢内。
等回到“酒肆”三楼的客栈内,众人聚于一桌。
冥楂万年不崩塌的脸也有了烦愁的痕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上,“平敬侯府之人行事古怪,布衣国皇宫内却无关押,不论怎么看,此事蹊跷大哉。”
莫离的眉头已然紧紧地皱着,冷声道:“老侯爷苏长孙亲自将苏木告至御前,关押长达两年之久却迟迟不发落,天牢内却无苏木踪影,平敬侯府上亦独独不见苏木生母......
布衣国皇帝究竟要将苏木如何?”
“布衣国宫里与惠帝看不出有何异象,我怕贸然引起惠帝猜疑,并未提起此事。”
楚寻看着莫离,又接着道:“但有一处似是蹊跷,我与惠帝攀谈之时,他虽言明你我二人的到访,大谈两国邦交,只说今夜开宴宴请你我二人,却只字不提你我到访的时限,也未提及安置我们的住处。”
“就好似......并非有意要多留你我在陆都。”
楚寻说罢,一时沉寂。
半晌,莫离问道:“尊号惠帝?可我为何记得布衣国曾有过一场满朝风雨?”
楚寻点点头,“正是。”
布衣国乃四大强国之一,布衣国当今圣上的登基之路却多有坎坷,他登基一事,大陆皆知。
布衣国当今圣上尊号“惠”,乃是惠帝魏弘。
本是先帝嫡子,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得以先帝遗照,朝中诸旧臣皆以鼎力相助,本顺利到了该继承大统的前三日,那本是一母同胞的至亲胞弟,三皇子魏清,却一改数十年来的病气,顷刻间高举谋逆大旗,联手其余七个皇子,残杀折辱数名重臣只为了那把龙椅,真正上演九子夺嫡。
而这场九子夺嫡的鲜血流淌了大半个布衣皇城,当今圣上一人以真龙之势召集神魔之势,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局面,破竹之势将其余八子流放边疆,两日之内安定朝堂,两日之后在重大臣的麾拥下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并无法狠心处决手足,于大典之日将要大赦天下,布衣国举国皆叹新帝雷霆铁血却又有柔情骨血,布衣国得此新帝乃国之福气。
然收押天牢的三皇子却不知感恩新帝仁善之心,拼死逃出一线生天后又带领余孽攻上朝堂,可此举负隅顽抗依旧败落,不出半日便被布衣国护国大将囚于剑下。
新帝依旧网开一面,将之关押天牢。
然,满朝重臣却齐齐下跪,呕心上奏,恳请新帝于两日之内以雷霆手段将叛党余乱清理干净,此乃布衣国民意所向。
终,试图颠覆朝堂大逆不道的八名皇子,终究一齐死在了宣武门的斧刀之下。
布衣国举国百姓无一苛责此举行径,反之歌颂新帝之美德,大赞尊号为“惠”,布衣国日益繁荣昌盛,且至今。
辛白枳冷眼骂道:“狗屁惠德。”
听罢,莫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君若出声道:“此事由平敬侯府内院而起,纵是弯弯绕绕几多圈,绕到了最后便是这皇帝。
一层层地剥丝抽茧,总能剥出根源。”
冥楂等人默声点头,莫离应声道:“眼下既寻不到苏木踪迹,为今之计只有从那侯府大姐处入手。
今夜宴席,得赴宴。
惠帝一日装模作样,我们便在这陆都呆一日,可我们耗得起,我只怕......只盼苏木如今安虞,等我们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