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就在眼前了,还有百步石阶,转眼就到。
每年,她都要到庙里祈福,观音庙香火很旺,心诚则灵,去年她祈求考上升平书院,今日是特意前来还愿的。下着小雨,山上比平日清净,香客寥寥,贺兰槿心想:老天保佑,千万别碰到熟人。
“小姐,那是谁啊?”
顺着铃儿所指的方向,贺兰槿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庙门前世石栏边朝下看,贺兰槿慌忙把油纸伞压低,把铃儿的伞面也压了压,不安道:“你看错了吧?”
铃儿摇摇头。
糟糕,齐王怎么会在这里?
庙里的钟声响起了,她已经爬到这里,不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爬,两人缓步移上石阶,在寺庙庭前驻足,青石地面上,铺满一地梨花。
贺兰槿望向树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水洗蓝衣,颀长背影隐在朝雨山雾中,微风拂过,夹带着梨树上片片白花,簌簌落下。
贺兰槿转身遁走。
“贺兰槿!”齐王叫住她,“本王有话对你说。”
自从上次分别,他们已有半月未见,齐王还是老样子,清冷的面容像极了落雨的梨花,身姿挺拔,脖颈修长,永远站得笔直,衣袂飘飘与山中雨雾融为一体,他要是手执浮尘,即可修仙问道,在这庙里修行了。
“殿下有什么话,请说吧。”
山里香客寥寥,这会儿只有她和齐王,以及铃儿,还有齐王的侍卫。贺兰槿不笨,她已想到这不是山中偶遇,而是齐王算好了她会来,特意在庙前等她,事已至此,她后悔当初为了书费,给戏园子写戏词了。
升平书院开学在即,她不想摊上任何麻烦,可齐王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了。
“本王想了想,眼下不是报仇的好时机,”齐王郑重其事道:“戏园子只是暂时关了,前日进宫说清楚了,父皇很喜欢这出戏,叫本王继续演。贺兰槿,若你还想写戏,本王欢喜。”
贺兰槿愣在原地,这就是齐王的最后通牒,事情并没有朝她设想的那样变坏,反倒因祸得福,皇帝为何没有降罪给齐王,还说喜欢那折戏,难道皇帝和齐王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还是说,齐王又在打什么算盘?
思绪如山中迷雾,贺兰槿想不清楚,她也不关心,只要齐王无事,她便不受牵连,至于以后再与齐王合作经营戏园子的邀约,她还得细细斟酌。
“好,本王等你的答复。”
齐王进入大殿,焚香跪拜,他身为皇子,衣食无忧,一求为母妃报仇雪恨,二求父皇龙体康健,三求天下长安。贺兰槿是来还愿的,一还边境无战事,父亲无须上阵杀敌,二还考取升平书院,离女官又近了一步。
齐王和贺兰槿没有在山里多待,上完香立马下山,贺兰槿穿着襦裙总是踩到裙角,齐王伸出手想扶,想了想,又收回。以贺兰槿的性子,宁肯摔一跤,也不会叫他扶,齐王心想:这小刺猬像极了小时候的本王。
亲眼目睹母妃自刎以后,齐王蜷缩在狰狞的外壳里,浑身带刺,见人就扎,贺兰槿的心境他感同身受,却不知如何开解。
他不知该如何关心爱护一个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痛恨这种感觉,内心舒展、宽恕、柔软的一面令他惶恐不安,复仇需要淡漠、冷酷、无情,决不能叫任何人扰乱心神。
贺兰槿喜穿男装,为何偏偏今日穿了襦裙,难不成她想到他会在此,因此故意打扮地这样好看?他明知与贺兰槿了解愈深,伤疤愈容易撕裂,那么为何,他还要三番五次地去找她,借着写戏词的名义靠近她,为何?
齐王思忖,今日之后,许多不该有的思绪也该理一下了。
贺兰槿看到齐王想伸出又缩回的手,她能敏锐地察觉这些细节,揣摩对方的情绪,可是齐王在想什么,她竟然猜测不出,为何?
该死,今日为何穿了襦裙来!早上出门时艳阳高照,天气渐暖,铃儿便撺掇她脱掉男装,换上女儿家的装束,去买香火的途中,顺道上脂粉铺买些水粉、胭脂。贺兰槿见铃儿的耳环掉了一只,想着给她买新的,加上被她怂恿,觉得铜镜中梳了发髻的女子分外好看,便答应了。
熟料,下午竟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
“贺兰槿,看路。”
贺兰槿提着裙子缓缓挪动脚步,一抬头,被齐王甩下一大截。铃儿气不过,嘟哝着,贺兰槿也不恼,她对男子从来不曾有过期待,阿娘当年本来在边关小城过着平静的日子,只因信了爹的话,憧憬了跟他回到中原,然后长相厮守的未来,才换来一场空梦。
贺兰槿可怜阿娘,那种怜悯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假如她能替阿娘做选择,结局就不会这么糟糕,好在,十八年后的她,拼尽全力也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贺兰槿,走路就好好走路。”齐王等她,两人并肩而行。侍卫走在最后头,全神贯注,分外留意,齐王殿下方才交代他,别叫贺兰槿和她的侍女摔了。
下山来,到了一家酒肆,有胡姬在跳舞,齐王请贺兰槿吃酒。要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店家又上了几道下酒菜。
饭香扑鼻,贺兰槿挑了一个鸡腿啃,吃的只剩骨头。齐王夹了一筷青菜放到她碗里,贺兰槿不爱吃菜,见齐王盯着,只好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入口爽滑,清淡细腻,遂又夹了几口吃了。
齐王颔首,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贺兰槿有些懵,齐王从不轻易笑,他的每次笑必然有深层的意味,他笑了,那这鸡腿是该吃还是不该吃,还是吃相不好,齐王在笑话她呢?贺兰槿本就拘谨的坐姿更加拘谨,铃儿偷偷掐了小姐一把,贺兰槿别扭地瞪了她一眼,主仆俩笑起来。
侍卫有些吃惊,殿下的眉头,今日已舒展了两回。
“贺兰槿,你想做怎样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