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这牧休便按照术士敲定的命途,开始走上被官伢贩卖的那一步。
他祖上不知什么等阶,亲生父母皆是不详,也不知家中有没有出现做过官犯过事的叔伯们,却没有一个人详究他的背景,也没有与那些被抄家灭门的犯官子弟们,一同囚束于某一牢狱内,供人挑选。
他只在两个冒充官伢身份的夫妇钳制下,狠瞪着那走在前面,浑身散发阴郁气息之人的背部。
然后一路相安无事,来到一大户人家的偏窄门旁,在大拇指按压于某张纸契后,便连人带牛的被狠狠推赶进棚子里。
被推得一个踉跄的人只觉手脚渐麻站立不稳,暗道应该是被那两个家伙捏着手臂一路,造成血液不循环所致。
此刻牧休又渴又饿,再加周围散发的那难闻气味,叫他头脑昏沉。是以紧眉深思,捂住肚子缩靠在某处干草堆中。
更是为忽略腹中鸣鼓之声,抬头静看起漫天星斗闪矢,并开始利用脑中所学知识,推算此处有无天灾发生的可能。
然推算两次的结果,都明确表示,此处依然是出奇的风调雨顺。若非身份不妙,他都要大赞一声,此地甚是养人,实乃怡居之所。
那么看来,靠洪水涝灾把自己冲走的愿望是不大可能实现了。至于推算别的灾难,他也是个半吊子出身,所以根本无法算到。
破旧草棚里,那孩童稍缓些劲后,就开始左手捏着右臂不断按压活血,来回换腾,眼中再次划出一道深思。
便连天上星斗位置,皆分毫不差,竟是越来越像一个真实世界,想他来到这里,也曾百般试探过村中人对于过去的回忆。
包括那些苦难连同起来的天灾人祸,他都有一丝不苟地听着。然后拟出贴合实际的方案,考证清楚。
比如某年多发水患,冲垮了河堤稻秧。他便根据年轮排列的距离来看,结果也是毫无漏洞,完美对应自然灾害发生的那一年份。
如此种种,只要用心来查都很普遍。再加今夜所算,更是由不得他再闭耳塞听,当作一个同组组员之间的玩闹笑话。
狂拍几下额头,某人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懒散,怎么没缠着同组的另个神棍多学几分测算或预知能力?
试想,当日若是能够算出什么蛛丝马迹,又或他牧休预知到可能会有如此艰难的一天时,那日午休时间,他是打死也不会睡着的。
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牧休也就开始了随便长长之路,并被人取了一贱名,唤牛二,照样做着放牛娃的本职工作。
但副业繁衍甚多,且全是无偿劳动的。谁让他人低言微,轻易推脱不得。
而且背地里还有一个不差钱的老东西在默默捣乱,恨不得叫所有人来找他麻烦,并美其名曰,磨砺心性。
老东西便是从王府辞去工作专门磋磨他的那个林长,现接林系主家的管事一职。找的碴子无外乎牛病了,牛瘦了,牛又消失不见了为由。似乎往后余生中,都希望以惩治他,看他惊慌失措,低头讨饶为乐。
这天,如往常一样,牧休结束一天让人免费使唤的劳作,被暂时放回杂役房休息后,就有一道黑影慢慢潜来,立在他的床头静静看着,半天不语。
此人便是看东西,这次前来,是为解开心中疑惑的。要说床上这小子,已经经过一年多的摧残,怎么心性一点没变,命格层次半分不移?
明明都是为奴为仆了,而且观他行事都已经认命,时常胆小怕事,是半点不敢与谁争执。但为何手中邪线依旧鲜艳,毫无变化?
于是,为找明缘由,他今夜特地前来,利用某种古书记载的秘方,行那导梦之术,想要于梦中好好增加他对万物畏惧的本能,意图摧其心智。
梦里,牧休额头冷汗淋漓,有无数片段穿梭其间,似连串的噩梦,无尽地徘徊于他意识深处,且对感受到的痛楚异常灵敏,如同正在发生。
然他心中却是清醒的,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其中多数片段,不过虚撰而已。
“牛二,你摊上大事了,师父叫你去惩戒堂领罚!”这是一个收了钱,与他同为一个杂役房中的某粗使烧火小厮经常对他说的话。
“牛二,你可知错?”这是惩戒堂中,某个经常罚他棍子的一个礼教师父,当然对方也是收了某人钱财的。所以即使下棍也甚有分寸,不至于把他几顿就打死了。
“牛二,叫你小子帮忙放牛,竟敢把牛放跑了,你给老子等着!”这是其中一个比他等阶稍微高些的仆人,至那一日他把对方的牛连同自己的牛放跑后,着实挨了一顿揍,在草堆上趟了半个月,差点人就废了。
“牛二,你便是死了也别怨我,谁叫你得罪了大管家。”这是唯一对他释放好意,然后在其松懈之余推他下崖的某一侍女。
...
一夜夜,皆有人侧立床前,口中念念有词着。搞得牧休都差点怀疑,是否有人在他脑中强行植入什么虚构的记忆。而且在那白天,积攒给他的任务也越发繁重起来。
由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叫他养成了中午躲在某处偷偷睡觉的习惯。反正现如今,胳膊虽然还是拧不过大腿。但退而求其次,斗不过的他躲总成了吧。
谁叫他现在胆小怯弱的性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呢?
牧休轻叹一口气,想到每天生出露珠时还要出门挑水,顶着烈日劈材夯土,时不时还要免费帮人插稻培秧等等。
然后再来承受些旁人的无名怒火,亦或挑衅之言还不能反驳之后,便觉无比心累。好在他也不是真正的孩子,要不然还不得被逼成个傻子?
都说,人倒霉来,喝凉水都塞牙。牧休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么变着法子整治自己。好在他心态稳妥,内里乐观豁达,一向认得了怂,吃得了亏,面上恭谨至极,叫即使再是暴殄凶戾的人前来找茬,也满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