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们，还有几分钟就到零点开钻的时间，我们要为妇女争气，为祖国争光，毛主席教导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我们女同志照样也能办得到！眼看就要到新年第一天，我们要拿出最好的成绩，向党汇报，向毛主席汇报！”
话音刚落，半山坡的喇叭里，吴书记洪亮的声音在大山中回荡：“各机台注意了，各机台注意了，开——钻——”
嗡——轰隆隆——霎时，寂静的群山沸腾了！十二台钻机同时开钻，仿佛在向群山发出怒吼，震得脚下的大地微微颤动着。
与此同时，半山坡的坑道组开工了。
坑道组承担着2000米坑道施工及编录任务，坑道组长邵建勋与分队领导研究后决定，几个掌子面同时开工。
二号坑道内，江农生左手握钢钎，右手挥舞铁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虎口震得生疼，他咬牙坚持着，过了一会儿，手有些麻木，胳膊开始酸软，左右张望一番，灯光下坑道内尘土飞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他往地下啐口唾沫，睁圆眼睛，咬紧牙关，拼命地挥动铁锤砸下去，他给自己订下规定，敲一百下再歇口气。
飞扬的尘土升腾在坑道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岩土粉末味儿，有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江农生喉咙发干发痒，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继而大声咳嗽起来，看看一旁的“猴子”姚建北，还真是猴精，粗布围巾把嘴和脸围起来，不紧不慢地敲着铁锤。看看自己，除了身上的工作服，什么能堵的东西都没有，嗨，这莫啥，吴书记不是说咧嘛，我们就是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有条件要干，莫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不下大力气，哪能找到大矿、富矿哩嘛。
敲打下的岩石逐渐堆积成小山。
邵建勋满脸灰尘，在烟雾中喊道：“小张、小王、小江，你们先停下手中的活，把砸下的岩石用背篓送到一号堆去。”
几个人立刻服从命令，停下手中的活儿，用随身带的铁锹，把岩石铲进背篓，一筐一筐背到指定的一号堆积点。
虽说是寒冬腊月，即使脱了羊皮大衣，背着沉重岩石，江农生瘦弱的身体还是有点力不从心，贴身的绒衣湿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想到父母、哥哥们送别时殷切期望的目光，他憋足了劲，出大力怕什么，天冷点儿怕什么，临来时爹说了，年轻人多出点力气累不死，磨练磨练身子骨只会越来越硬朗。
嗯，多好，多么清新的山间空气啊，呼吸着真好啊，可是洞子里的同志们却顾不上出来呼吸空气。
“开饭了，开饭了，再晚食堂没饭了。”“猴子”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喊。
江农生费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帐篷里的人早都到食堂去打饭了，只有“猴子”拿着饭盒在焦急地推他。
急忙起身，全身的骨节就像被挤压过一样疼痛难忍，禁不住呻吟了几声，呼吸一下，腰腹部疼得不敢吸气，右臂僵硬酸痛，真希望永远睡在那里不要动弹。“身上疼得很哩嘛。”咬咬牙，站起身，拿上饭盒，跟着猴子走出帐篷。
“妈了个巴子的，早也不知道咋寻思的，你说那么多工种，咱们咋就挑了个坑道工呢，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我也浑身疼，疼得直想跳河去，能咋办？后悔也来不及了，找领导吧，领导不得说我们干革命工作还挑肥捡瘦的，那影响多不好啊，你说是不？可是饭总得吃吧，要不明天咋干活呢？”
来晚了，食堂大锅的锅底只剩一些清汤。两人各打了一碗依稀见底的汤面，不见一丝油花，几根榨菜条漂浮在汤上，用筷子一挑，碗里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根面条。大师傅也有点内疚，把自己留的两块玉米面发糕送给他俩：“对不起啊小同志，只剩这个了。”
猴子嘟嘟囔囔地埋怨道：“你们这是咋干后勤的？知道我们在洞子里干多辛苦的活吗？抡大锤，背矿石，靠的就是一把力气，咋连个饱饭都不能保证我们吃上呢。”
大师傅忙陪着笑脸解释：“经济员每天对我们做的饭都有定量要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知道你们辛苦，下次早点来打饭，饭能稠一点。”
“我是想早来，可时间卡在那儿，我能早来吗？哎呀妈呀，你看这还叫饭吗？本来还想可劲儿整点饭，补充体力，明天好干活呢，这可好，”猴子叫嚷着，筷子点在面汤里，溅得汤花四起，“这整个就是稀水汤嘛。”
江农生拉一下他的胳膊说：“算咧，算咧，今天怪咱们来晚咧，明天早点儿来打饭。”
“可不都怪你咋地，就知道贪睡，咱要是早点来至于喝清汤吗？就我这个头，吃这点东西，简直就是塞了个牙缝，晚上还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咋睡觉哩。”
江农生尴尬得不知说啥好，把自己那块发糕放到猴子的饭盒盖里，说：“我在家饿惯咧，抗饿。这个你吃吧。”
“你看你，咋这么不够朋友，我就是顺嘴说说，你咋当真了？我要是那号人，还管你吃不吃，早就自个先来整饭了。”两人索性蹲在食堂门口，几口把面汤灌进肚里，让来让去，江农生坚持让“猴子”吃下那块发糕，自己肚子却在咕咕直提意见。
吃罢饭，一股猛烈的风吹得江农生手里的两个饭盒骨碌碌滚出好远，急忙追赶到河边。不知啥时，梁爱华站在他身后，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包东西：“江农生，吃晚饭莫见到你，这是我大伯昨儿个来看我时带给我的，你拿去吃吧。”说完，不等江农生反应过来，她红着脸一溜小跑消失在岩石后面。
呆愣一阵，方才回过神，急忙打开塑料包，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天哪，包里有几个“锅盔”和一包油果子。
寒风中，饥饿难耐的他扯起半边羊皮大衣襟挡风，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锅盔和两个油果子，吃得太急，噎得直瞪眼，禁不住打了几个嗝：“哎呀，太香咧！”想起为了他没吃上饱饭的“猴子”还饿着肚子，他包好东西，一步一步走回帐篷。
黑暗的夜，吞没了远近的叠峰山峦。
帐篷里，分队领导碰头会议正在召开。围着火炉，吴书记把饭盒盖放在炉盘上，抓两把花生在里面烘烤。很快，帐篷里飘散出一股诱人的花生香味儿。
“今天，咱们几个负责同志开个碰头会，把最近几天的工作情况抖搂抖搂，常言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随便说说吧。”他一边听取杨顺水的工作汇报，一边用小木棍下意识地翻炒着饭盒盖里的花生。
一分队长杨顺水手捧记事本，总结了近日来一分队同志们在鼓家山这个空气稀薄，山大沟深，地形变化大的高海拔地区的工作情况：“坑道组江农生这个新同志虽然身体单薄，可是干工作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从不叫苦，不怕累，每天圆满完成分配的工作任务，工作记录认真整洁，手砸伤了，还带伤坚持工作，表现突出。”
“嗯，这样的新同志，文化程度高，品德端正，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要多注意培养，树立先进典型，给大家做榜样。”吴书记点点头。
二分队长康泳接着说：“我们女子216机台机长的柳惠琴，大家都知道，虽然是女同志，但性格泼辣能干又细致。干起工作雷厉风行，跟男同志比起来一点儿也不逊色。自开钻以来，她率领的女子机台跟212机台的尚大有好像较上了劲儿，每天钻探进尺遥遥领先，男同志也自愧不如。”
“这个女同志带领的216机台，每年都保持着红旗机台的荣誉。今年她的机台位处314线上，平时徒手上山，行走到施工现场，都会气喘吁吁，心慌气短，何况负重上山，作为女同志更是不容易，从设备安装、材料搬运、道路修筑、机场平整等工作难度相当大。但是她们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从开孔到正常钻进施工，一系列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条。”教导员补充说。
吴书记点点头说：“是啊，我看到了，这些女同志工作那是没得说，严格按规范要求施工，她们的工作区内，各种机台用料、管材有序堆放，安全警示牌在机场前醒目悬挂，机台各班工人工作都比较协调，钻进速度屈指可数。作为女同志，体质和各方面都不如男同志，能干到这个程度不容易呀！”
接下来听取了各分队的总结，吴书记连连点头说：“要尽最大努力，加快钻进速度，尽早探明鼓家山矿藏，”他顺手拿起火钳，把火炉上的饭盒盖夹下来，乐呵呵地说：“来来来、尝尝，我老家邮寄来的地道的山东花生，老家人管它叫长生果，这可是好东西呀，生吃甜脆甜脆的，能治胃病。花生顶粮啊！说起粮食，这也是今天我找大家来的目的，是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今天我们要想出个好办法，后勤供应是个大问题，伙食按标准吃没错，可是按定量每个人不够吃，咋办？工人们干的是重体力活儿，加上正是年轻力壮能吃的时候，饿着肚子上班咋行呢？我琢磨着，我们能不能找一些副食，在老家挨饿的时候，地瓜、花生能顶粮，如今在野外，虽然条件有限，想方设法也要让职工吃饱才行，这样才能保证工作顺利进行嘛。”
综合经济员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哪里来的辅助食物呢？”
“天上肯定不会掉馅饼，我们可以自力更生啊，南泥湾大生产时就是因为国民党封锁解放区，我们不是照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眼下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我有个想法，开春后我们想办法养两头猪，种点土豆、黄瓜、西红柿，还有其他蔬菜就能成，补充粮食。我查看过，靠河边的地收拾一下可以利用，再搭个猪圈。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改善职工的生活条件，这件事，你们综合经济员和食堂的同志议一议，到时候，让大家利用休息时间义务开荒种地。”
大家一致赞成。
“我这个主意行是行，可是只能等开春后才能干，解决不了眼下的困难，大家再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
大家都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杨顺水打破了沉默，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能不能从附近牧民那里买几只羊……”话说了半截，突然不说了。
唐寅笑嘻嘻地接过话：“杨队长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吴崇光着急地对唐寅说：“男子汉大丈夫，你有啥想法就敞开说，卖什么关子。”
“小时候，我听我爷爷说过，牧民家的羊经常会有摔死的，因为一群羊里边有一个头羊，有时候牧民放了好几大群羊，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一群羊就由这个头羊带着在山上吃草，有时候头羊领着一群羊从这个崖边往另一个崖边上跳，距离近的时候就跳过去了，距离稍微远一些跳不过去就掉到崖下摔死了，后边的羊没反应过来，也跟着跳，结果一摔死就是好几只，我的意思是咱们多和附近的牧民联系一下，把摔死的羊送到我们分队来，咱们给他们一点钱，大家想，一次摔死那么多，牧民一家人啥时候能吃完，所以估计价格不会有多贵，咱们的吃饭问题不就解决了。”
大家一听，被逗得哈哈大笑。
吴崇光笑着说：“你这是给我们说相声呢，我怎么觉着这事像你胡编乱造出来逗乐子的。”
“吴书记，我绝对没有撒谎，是真的。”
“那好，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你明天就到附近的牧民帐篷里走一走。”
“没问题，你就瞧好吧。”
“我再补充一点，我们的后勤保障工作能不能做得更细心主动周到一些，比如三班倒的职工，提前给他们留好饭，下班后为他们及时热好，保证大家下班后都能吃上一口热饭。”杨顺水说。
“嗯，杨队长的想法很好，尤其是新来的职工，年纪轻，没吃过多少苦，冰天雪地的跟我们一样辛苦工作，我们干部要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多操心，让他们在分队能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吴书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