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午夜过半，林一迷迷糊糊中已经快要入睡，微信电话响了。
林一打起精神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武阳，他是林一的老板，也是林一在大学的时候就跟着学习的导师，两人亦师亦友。武阳给了林一很多工作上的启发，所以当武阳说要出来一起创业的时候，林一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从前武阳是电台主持人，林一是他的助理，给他写稿，帮他接私活；创业后，武阳是老板，林一是他的人资、法务、财务、内容主编、商务……除了不是老板，林一什么活都干了。林一没干这么多活之前，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技能可以开拓。
而武阳现在打这个电话就是要林一拿一份年初到现在的财务收支报表。林一大脑停顿了一下，最近加班比较多，林一思考力都迟缓了好多，隔了几秒钟，她还是习惯性回复：“好的，你稍等。”
挂了电话的林一，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拿起电脑开始整理报表。
虽然她的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么熬夜。但还是弄报表弄到了凌晨四点多。
武阳发了一个“谢谢”，就没了言语。
林一再次躺下的时候，她下了决心，睡前一定要关手机，不能再任由武阳半夜打电话让自己做事情了。
就睡了三个多小时，林一就起来了。强大的生物钟让她无论多晚睡都还是能在该起的时间准时醒来。
每天早上一起来，林一就要先进卫生间坐马桶，这天坐在马桶上没多久，林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大便很硬，拉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卫生纸一擦，很多鲜血，比前几次严重了很多。
林一脑海里很多很多画面都蜂拥而来。
“你家族里是不是也有人得过这个病？”
“你爷爷是怎么去世的？你曾祖父是怎么去世的？”
“直肠癌遗传的几率很高，家族里有这个病症要引起重视。”
林一匆忙扔掉手上带血的卫生纸，又扯了几张卫生纸，但怎么擦都还有血迹。林一冲到洗脸台，拼命用力地洗手，然后用冷水扑打着自己的脸，但耳边还是会回响起那些闲言碎语。
“他们家几代都是‘一个字’走的，都没活过50岁。”
“他们说直肠癌70%都会遗传的，他们家孩子肯定也有这个毛病。”
林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蜡黄的脸，苍白的嘴唇，实在不能正视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林一刚毕业，对未来的生活既迷惘又充满了期待，她正努力规划着自己三年里要先拿出什么样的工作成绩，却在某一天噩梦醒来后，一切未来都成了泡影。
那天林一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一个特别累的梦，梦里林尔一直在哭一直哭，隐隐约约是跟父亲林忠华有关。醒来之后，林一给许久没有联系的父亲打了电话，询问他最近的体检报告怎么样。
因为在那之前林忠华已经有一段时间大便出血，身体乏力，本来以为只是个痔疮，做了痔疮手术后，还是没有好转，已经出现喷溅的鲜血，这才去做了肠镜。
林忠华一直注重养生，每天三四点就起来跑步，也经常报名参加马拉松，所以他从没感觉自己身体会有什么毛病，也就一直拒绝去做肠镜。林一劝说了很多次，林忠华才同意了。
林一因为那个梦，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好，所以林忠华说出检查结果的时候，林一强压着情绪，说道：“这种检查容易查错，我们再找医院全面检查一下。”
林一多想一切都还只是在梦里，林一带着林忠华去了很多医院检查，杭州、上海能找的医院都去检查了，检查结果都一样——“结直肠癌晚期”。保守治疗还能坚持几年，动了手术最多就半年。
林一脑海里挥之不去父亲怎么从一个健康人的样子经过化疗、放疗、手术、药物等等的摧残，变成了皮包骨的样子，神志失常，最终咽气在自己面前。这个过程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却是一场世纪般持久的炼狱。
葬礼上林一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没有哭，直到殡车上只剩下她和林尔，还有装着父亲遗体的冰柜时，林一才哭出了声：“爸爸，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直像魔咒一般时不时出现在林一往后的人生里。
林一拿毛巾擦了擦脸，再看向镜子，“能怎么办？有病就治。”
林一遏制住了自己脑海里纷飞的思绪，迅速跟武阳请了假，拿起病历本就走向了对面的S医院。
林一在进门前，停下了脚步。
父亲患病后，林一最常去的就是医院。在各个医院里穿梭，习惯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也习惯了医院大厅的吵杂。总是感慨，无论多早，医院都像是菜市场一样满满的人，哪哪都要排队，想上个电梯都要排队很久。这世间的生老病死，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哪里比医院更齐全了。初期，在肿瘤医院定期化疗的时候，林一看着每个房间都躺满人，走道里也都是人，男女老少各个都挂着好多瓶药水，有些边打边吐，有些已经把化疗当成了吃饭。那个时候，林一对医院的认知发生了颠覆性的认识。
原来，每天每天，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好多人都在为了“生”而在这么努力。
在父亲刚确诊的时候，林一觉得老天爷不公平，父亲50岁不到，怎么会患上这样的病。进了医院之后，林一才明白，生病这个事情，哪里有公平可言。林一怎么也不能忘记，一个小女孩，一边挂着化疗药水，一边抱着脸盆在那里拼命吐。甚至有孩子刚出生就被送进了肿瘤医院。这就是“命”。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大的努力。
后来，化疗已经维持不了父亲的生活状态，只能做了直肠切除手术，并在腰间做了造口。这个手术后，父亲就长期在医院住了下来。林一也就一直陪在了医院里。
打针、换药、清理尿袋、清理大便排泄物、准备三餐，接受检查，在医院里长住的那些日子，林一每个时间点都被安排得很满。也是在那段时间之后，林一肠胃功能开始紊乱，时不时会出现现在这样大便出血的状况。
林一暗笑自己，“都快把医院当成另一个家的人，还怕进医院。”
林一鼓足劲儿终于进了医院，排队取号，排队等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