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滴让修德烦躁异常,恨不得把这扇窗都给拆了。
他盘腿坐在旅店客房的床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放在膝上,把上下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他瞪着对面的墙壁,脑子里翻江倒海乱成一团。
麦莉和孩子们很可能遭遇了不测,被高福德或者别的什么人拦截残害,财物也被抢夺一空。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连个保护她的人都没有,身边就带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她遇到危险能怎么办?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
“啊,不!”
修德越想越后悔,他认为是自己害了麦莉。
他他妈就不该给麦莉那枚惹人注意的银戒指,他他妈就不该安心让麦莉带着孩子上路,他最他妈不应该的就是没有听到莱恩出门而让这一切的源头——那场悲剧发生。
“都是你的错,林修德!”修德像发了疯一样对着自己大喊大叫,双拳捶打着大腿,“都他妈是你的错!都他妈是你的错!你已经害死多少人!你还要害死多少人啊!”修德越想越气,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正当他发狂自残时,门外响起了担忧的敲门声。
维多利亚在门外说:“修德,你没事吧?”
“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我可以进去吗,我想给你谈谈。”
修德冷静了片刻,于是对门外喊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维多利亚打开门从外面走进来,她拿了些食物和水,轻轻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我不饿。”修德低着头像个没活气的木偶,他现在不敢面对维多利亚,不敢面对任何人。
维多利亚搬了把椅子坐到林修德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林修德又红又肿的脸腮,修德没有躲避,感受着维多利亚温热的手抚慰他的心灵。“希望你别介意,我在门外都听见了。”她温柔地说。“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这一切。”
“我不想说。”
“告诉我吧,我是你的朋友。”
修德抬起头看了维多利亚一眼,深吸一口冷气然后再慢慢吐出来。他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的那枚银戒指吗?”
维多利亚想了想,印象不是很深,但点点头。
修德接着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讲述前因后果,从莱恩醉酒杀人到他遇到麦莉把银戒指给了她当作路费的所有情节,以及他对麦莉遭遇不幸的推断,全部都告诉了维多利亚。
“可那不一定就是麦莉,”维多利亚宽慰修德,“褐色头发的女人太多太多了,连我都认识上百个这样的女人。再者说,也可能麦莉把戒指买给高福德或者别的什么人,她带着三个孩子徒步去阿加尔,她肯定需要很多盘缠。”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乱。”修德说又耷拉着脑袋,“我害死了很多人,害死了四十一个人,然后我又害死了莱恩,可能现在还有麦莉和她那三个可怜的孩子。”
“在你来圣普罗之前,你到底经历过什么?”维多利亚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我记得当初你说过,‘五年前在那条船上我就想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修德看了看维多利亚,面前的这个美丽女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不想隐瞒了,于是说:“我来自赛里斯。”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赛里斯是什么意思吗?”
维多利亚想了想:“我记得这个词意为丝之国。”
“其实我更愿意用赛里斯国的本名——‘大唐’。我是大唐帝国的一名军人,一次大战中我负了伤被撤到后方,伤愈后我就离开军队。那时‘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刚刚开辟,我就搞了条货船招一帮船员开始跑海上贸易,我们最初是在国内和大唐周边的国家间流动。直到有一天,我打算干一票大的带兄弟们发财。把船舱里装满丝绸和瓷器,我们劈波斩浪,远渡重洋,准备到大洋彼岸的国度去推销这些商品。如果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发大财。”
“听上去挺不错的,后来呢?”维多利亚问。
“我们失败了,而且都是我的错。”
“发生了什么事?”
“某天我感到海面上要起一场大风暴了,其实很多有经验的船员都能预判到航线上是否有危险。大家都劝我先让货船进港避险,最起码也得找个小岛躲一躲风浪再走,但我却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这艘船能挺过去,所以我否决了大家的建议,继续航行。其实我就是不想等,我太贪财又太心急了,睡觉做梦都是黄金和白银堆积如山。”
“你们遇到了海难?”
“对,我们遇到了海难。弱小的货船在挣扎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就被巨浪掀翻,断成两截。四十一条人命葬身海底,都因为我的无能和贪财。不该死的人丢掉性命,最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如今就坐在你的面前。”
“别这么说自己,修德。没有任何事应该归咎于你,那些都只是个意外。”
修德没有说话,身子一倾侧身躺到床上,他把头埋进手臂里,身子在一抖一抖的。
“你怎么了?”维多利亚听到修德在抽泣。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修德听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
维多利亚顿时觉得曾经她眼中那个连巨龙见了都要抱头鼠窜的屠龙者此刻却像个受尽欺负的小孩子一样脆弱不堪。他一直穿着一身坚不可摧的盔甲,龙焰都无法伤他分毫,却挡不住来自内心深处自我折磨。
“修德,别这样好吗。”维多利亚突然站起来,她坐到床边,抱起修德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用温柔的双手轻轻抚弄修德的头发,嘴里哼唱出使人平静舒缓的安眠曲。她在修德耳边轻语:“忘掉烦恼吧,好好去睡吧。你的梦一定会是粉红色的,一觉醒来后的世界也一定会是粉红色的。”
身旁的大千世界开始变得朦胧不清,修德饱嗅维多利亚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两个眼皮也在这美妙的歌声中越来越沉重。
披荆斩棘,穿过那满是伤痕的黑色森林,修德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粉红色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