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你哭了?”
用餐时,泰琳随口问坐在桌对面的妹妹维多利亚。
她的这句随口一问却引来了梅森克斯夫人和林修德的目光,尤其是修德,手里的叉子差点掉到地上。
维多利亚用余光瞟了修德一眼,继续喝她盘里的汤,淡然回答:“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了些伤心事,潸然泪下了。”
“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丫头也能有伤心事?”泰琳话语不咸不淡。她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面包,“还以为你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呢。”
维多利亚一把从姐姐手里把面包夺过来,全塞进自己嘴里,喊道:“你才是石头!先瞧瞧你那发际线吧,都到后脑勺了。”
泰琳听了赶紧伸手抓抓斜刘海,刻意去盖住自己的额头。“我的发际线怎么啦?”泰琳举着叉子朝桌对面吼道,“哪像你,从小就比猪还能吃,都长大成年了还矮得跟个冬瓜一样。”
“我哪里冬瓜了?我这才是完美的身高。总比你壮的跟头牛一样强,男人看见你都得躲远远的。”
“你再说!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收拾了。”泰琳从椅子上蹦起来,气得她面红耳赤,挽起袖子就要翻桌子。
维多利亚不甘示弱,她举起勺子指着泰琳:“你来啊!”
“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吧。”梅森克斯夫人不动声色地喝道,“这里还有客人呢,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修德用盘子遮住脸来掩盖自己因为憋笑而通红的脸。
“你还笑!”维多利亚把怒火转嫁到修德身上,她一巴掌把修德脸上的盘子打掉。修德再也忍不住了,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
“够了,维多利亚!”夫人忍无可忍了,“林先生是客人,你别太过分了。”
维多利亚恶狠狠地瞪了泰琳一眼,坐下继续吃饭,一脸冷漠。
“你也给我坐下。”梅森克斯夫人转向泰琳,怒目而视,“你看看自己还有个家族长女的样子吗?”
“是她先来惹我的。”泰琳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在妈妈面前忸怩地像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
“闭嘴!给我坐下。”梅森克斯夫人严厉地发出命令。泰琳赶紧坐下,耷拉着脑袋用勺子搅盘里的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森克斯夫人又看向林修德,面带惭愧地笑容,说:“请别介意,林先生。她们从小就这样无法无天,都是被我们做父母的宠坏了。”
“没有没有。”修德赶紧说,“我相信姐妹俩感情一定非常好。”
夫人想缓解尴尬的气氛,于是问修德:“说起来,你有兄弟姐妹吗?”
修德摇摇头:“没有。但我有一大帮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
“那他们在战后一定过得很好吧?”
修德面露苦笑,声音沙哑,说道:“大部分都死了。”
“哦,嗯……我很遗憾。”
梅森克斯夫人脸上带着更加难堪的微笑,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好,怎么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夫人动了动身子,背后一个仆人走上前为她拉开椅子,动作轻柔无声。梅森克斯夫人向修德微笑,示意自己先走了,修德站起身对女主人鞠躬相送。路过泰琳身后时夫人还拍了下大女儿的后脑勺,委屈巴巴的泰琳捂着脑袋目送母亲离开。
夫人走后修德也悄悄离开餐桌,留下这对“好姐妹”收拾残局。走时他扭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桌子两头的泰琳和维多利亚,心想希望不会闹出人命。
领主城堡身后有一块几亩的绿草空地,也不知原本是想修建什么。现在这里只有杂草和野花,西北角小山坡上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树。一只蜜蜂在花草间穿梭飞行,它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知道该在哪落脚为好。
修德穿过草地,来到那棵歪脖子树下。他伸手抚摸灰色的树干,扬起头去看那随风飘摆的枝叶,轻声询问这位树先生高龄几许。然后修德坐到树下,后脑勺靠着树干,微微歪头去看树梢间的蓝天白云。暖意正浓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就像一只小猫在用爪子挠他的脸,痒痒的。
他多么希望这样惬意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像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为卡尔夫打工,赶着马车送货的那些日子。一个周的工资是十三个铜币,吃住都在店里,偶尔还能和莱恩喝上几杯。
修德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昨天晚上被维多利亚掐的那些地方还是青色的,但并不太疼。对于维多利亚的事情,修德不愿多想,对于前路如何,他也只能看见一片灰雾蒙蒙。
泰琳高大修长的声音挡住了修德脸上的阳光。修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可能是因为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总之草地上根本听不到脚步声。
“你赢了?”修德突然没来由地脱口而出,
“啊?”泰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懵了。
修德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可能睡着了。”说完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问:“泰琳小姐有何吩咐?”
“我妹妹说你当过兵?”泰琳环抱双臂,语气听不出情绪,“在赛里斯。”
“没错。”修德点点头,“只不过我们和你们圣普罗人的战斗方式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同?”
“我们已经不太使用冷兵器了,火器才是战场的主角。”
“你说的火器是什么?”
修德做了个射击的手势:“火枪。”
“那是什么?”泰琳一头雾水。
修德在地上找了找,弯腰捡起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子拿在手心里给泰琳看,说:“你相信这颗小小的石子可以高速飞行150码,正面击穿一层板甲和锁子甲吗?”
“这怎么可能!弩箭都做不到。”泰琳摇摇头,高冷的双眸里燃起好奇的小火苗。
“但火枪可以,而且是轻而易举。”说完修德把石子放在泰琳手心里。
泰琳惊奇地端详着手心里的石子,又扬起头诧异地望着修德,问:“这是魔法吗?”
“不,这是科技的力量。”修德说到这里就像闻到了熟悉的火药味,“如果真的有机会,我可以给你演示一下。”
“真的吗?”泰琳激动地像小兔子一样又蹦又跳,“我好期待啊!”
“别激动。我可没说自己一定能做到。”修德被她吓了一跳,“这玩意很难的,我很可能做不出来。”
泰琳一下子泄气了。她脸上挂着失望,然后摇身一变又恢复最初的那种高冷。修德觉得她和刚刚认识时的维多利亚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不愧是亲姐妹。
修德再度打量了泰琳一番。她今天身穿奶白色的衬衫,外头套着一件灰蓝色马甲,和维多利亚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牛皮宽腰带缠着她的芊芊细腰,没有挂佩剑。腰带下用黑蓝色紧身裤套着她的两条大长腿,脚下是一双硬底皮靴。泰琳的右耳耳垂上挂着一颗耳钉,看起来是银质的。她的左手腕上带着一只青铜色的手镯,修德留意过维多利亚左手腕上也有一只同样的手镯。
“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泰琳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冰冷到让人打颤。
“没事。”修德也往回退了一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问你个问题?”泰琳环抱双臂,说话时面无表情。
修德点点头:“请说。”
只见泰琳向修德逼近一步,修德甚至能看清泰琳脖子左侧有颗黑痣。
“我妹妹昨天晚上去你房间干什么了?”
修德愣住了,他的脸突然没了血色。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修德不喜欢这样,他向来讨厌被动,尤其是找不到反击余地中的被动。修德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刻意回避泰琳的眼神,耸了耸肩回答道:“维多利亚小姐没去过我的房间。”
泰琳·梅森克斯快如闪电,左手握拳像毒蛇出洞一样扑向修德。修德以为那是一记朝脸打来的左冲拳,所以摆头闪避。泰琳左手突然改变战略,拳头张开抓住修德的右手腕,泰琳又快又狠又有力,拉着修德的手腕转到背后,右手捏住修德的左肩,不让他使用另一只手,左腿弯曲,膝盖向上一顶,撞在修德的腰部,疼得修德啊呀一声,然后就被泰琳推到歪脖子老树上,脸顶着树干。
泰琳怒吼道:“维多利亚从来没在家人面前哭过。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请您放手,我可以解释。”修德保持着最大的克制。他感觉泰琳的手就像鳄鱼的嘴,死死咬着他的手腕,再稍微用力自己的胳膊就要断了。
“说!”泰琳没打算放手,还稍微加了些力气。“不说你就死定了,赛里斯人。”
“别逼我,泰琳小姐。”修德这句话是从牙缝里飞出来的。
修德身子一晃,手腕翻转向上抽出,右手就挣脱了泰琳的束缚。然后右手迅速伸到左肩抓住泰琳的手向前一拉,把泰琳甩到树干上。修德反客为主,左手掐住泰琳的脖子,右手握拳,卷着风声冲向泰琳的脸。
泰琳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拳头落下,她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就像置身于风口浪尖。但没有铁拳砸在脸上的痛楚。泰琳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修德的拳头在她眼前一寸左右的地方停住。
“我没对维多利亚做任何事。”修德冷冷的声音在拳头后面发出,“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就剩下维多利亚一个朋友了,我绝不会去伤害她,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我明白了。看来是我误解你了,林修德。”泰琳干笑着说,汗水正在浸湿她的衬衫。
“谢谢。”修德松开掐着泰琳脖子的手,“抱歉,是我失礼了。”他冷若冰霜地朝泰琳鞠躬赔礼。
“你力气可真大,下手又快有准。”泰琳晃了晃生疼的手腕,笑着说,“看来维多利亚眼光不错。”
“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只是朋友。”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修德迟疑片刻,有些不情愿地说:“当然可以。”
“你就不能热情一点吗?”泰琳凑近了些,让修德看清她的脸,“像对维多利亚那样热情。”
“失陪了。”修德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泰琳望着修德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内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失落。她摸了摸还疼着的手腕,含笑喃喃道:“真羡慕维多利亚,比我抢先一步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