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那是因为人的劣根性引起的,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人类自己的错,怎么能怪到自然之物上?这不公平!”我反驳。
“说得对,人类很喜欢推卸责任。”他笑,“不然该拿什么作为自己做这做那的理由。”
“……等等,这些解释该不会是你为了敷衍我而临时现掰出来的吧?”
“哦,这你都看出来了呀?”他半真半假地说。
“那真相是什么?”
“带着你的爱与勇气去寻找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他靠在椅背上笑得很无赖。
“你这种性格的确不合适做侦探。”我说,“你果然没有侦探该具备的好奇心。”
“我可从没想过要从事那种痛苦的职业。”他咧了咧嘴,表示自己对这职业的深恶痛绝。
不过我还是借机郑重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当一名警察是我的梦想,人之所以能够变得强大,就是因为有不得不执着前进的动力,不是么?”
御景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咖啡厅里只有我们两个顾客,装在墙壁上的小型音响里低低地播放着一首很好听的可我叫不出来名字来的英文歌,我注意到他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发现我在看着他,御景缺乏诚意地笑了笑:“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变强是因为迷失。因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与该要什么,或者说,他们总是明白得太晚。”
“那种强大不算是强大,只不过是表象的逞强而已。”我反驳道,“而那种逞强总有一天会被击得满地碎片,看不清楚,拾不起来。”
“啊,说得也是。”他低下头用帽子掩去了眼睛,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说错什么了么?……我太多嘴了,对不起。”
“活动完毕后我得好好去睡一觉去了,”他站起身,“明天还要继续生存的人,请加油。”
“对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录口供……”
“哦,我知道。再见。”
咖啡厅里并不明亮的灯光温柔地笼罩住他,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黑色的风衣衣摆随着他轻盈的步子荡动着,我一直注视着他消失在门口。
第二天的清晨。
当我敲响他的房门要他和我一起去录口供时,无人应答。
门没有锁,我推门进去,桌子上依旧散落着那些书,屋子内完全没有昨晚有人住过的任何迹象。我看了一眼他的床,被子叠得好好的,之前他扔在床上的手机不见了。
我找到服务人员,他们说他早已经下了船。
御景风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AppleofSodom……令人空欢喜,永远也不能抱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么……”我站在甲板上看向水天一线处喃喃自语,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之后见到樱田时他又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横沟自杀了。
在他尸体旁发现了一把少了一颗子弹的俄国制托卡列夫手枪,可是之前逮捕横沟时他被警方反复搜了身,不可能还有武器,听樱田说,被捕后横沟还类似发神经地大喊“那个组织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早就想要那批货!……我逃不了了,他,他就要来杀我了!……”而这些不连贯的语句自然未能引起警方的注意,而且在手枪上发现了横沟的指纹,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案。
另外还有几个小插曲:
我父亲根本就没有指挥这件案子,自然也不可能给樱田打过电话。而横沟如此宝贝的毒品经化验仅仅是一包普通的海洛因而已。
“难道在这艘船上还有第三股势力的存在?”樱田也对这个问题迷惑不解,如果有,那么他们的目的应该也是抢走这包毒品,可是自打毒品从蛇腹中取出就一直放在我身上,在我交给樱田这段时间里不太可能被人掉包。另外,又是谁冒充我父亲给樱田下指令呢?
“那个御景风……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樱田咬住了嘴唇,“他向横沟连开三枪,位置没有丝毫偏差地震碎了他的肋骨,而最后一枪竟然是无比精准地击中使之不能动弹却又不至于毙命的部位,拥有这样的枪法在日本警界也不多见,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区区17岁的小鬼?……”他停住了话头,之后看向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呢?”
“你想说他就是第三股势力么?”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可没说啊你别那样看着我,”樱田急忙解释,“我不过是猜测而已……”
“那请你不要因为自己不喜欢他就胡乱猜测,他是不是第三股势力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他救了我帮了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听了我的话后樱田乖乖闭上了嘴。
虽然之后我还是得出了答案,但是在那时候,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我都不愿意面对或是去猜测答案。
于是事件告于段落。
之后我也没有了再到马来西亚继续旅行的兴致,跟樱田一起回了日本,几个月后我顺利地成为了警部补,在升为警部时赴法国学习两年,前些日子回国的同时晋级为警视,成为了警视厅里最年轻的参事官。在这段忙碌而充实的两年中,我并没有忘记在“爱卡提莉娜”号上发生的事,甚至有些时候总能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穿风衣的碧眼少年,想他如今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发一会儿呆。但那时激烈的感情终于随着时光的变迁有所沉淀了,于是前几天,我非常冷静地听完了女性同事们讲述一个在我走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在警视厅的故事。
“那个时候啊,谁也想不到御景风警部补就是Ray,他那个人不拘小节,又聪明又幽默,哦我帮他泡红茶他还很开心地对我说‘谢谢’!简直迷人死了!我们都很喜欢他。”
“本来我还想再叫他帮我翻译档案呢,那人的德语好过咱们警视厅的所有翻译人员。”
“他的行为都很自然嘛,完全看不出来是伪装的啊。唉,如果御景君是个普通的警察该多好……”
2004年的4月,Ray打进警视厅内部,化名御景风,与我的同事们相处了不到两周的时间,之后在一起大型的毒品交易案后连同Ray的身份一起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拿走了什么东西。
“橘,你在发什么呆?哦对,你没见过他,好可惜。”
“不,我见过。可我见到的不是你们所说的Ray,而是一个恰好也叫‘御景风’的人。”我冲她们笑,之后再不做任何解释。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与御景风重逢。
可现在,我与他正一起坐在柏林公园的长椅上喝热饮。
两年没见,他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牛仔裤与没有任何装饰的白T恤,还是戴着手套。人显得清瘦了许多,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但是狡黠的眼神依旧。刚才在街头是我先认出的他,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径直地拨开人群拉住他的衣襟喊了一声“御景君”,他转过头来,微微一愣后笑了:“头发长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捏着装红茶的纸杯把视线投向远方,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了口:“来德国干什么?”
“烦人的公事。你呢?”
“平静的疗养生活,”他歪歪头,“不过看样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柏林的九月有些凉意,我看着一眼御景安静的侧脸:“说实话,当时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Ray。”
他笑:“果然是因为我太过年轻了么?”
我沉默了,这个时候如果我再提起两年前是他调换了让我保存的毒品,假扮我父亲给樱田下指令,以及杀了横沟灭口的话连自己都会觉得无趣,更何况御景的笑容告诉我,他不怕我旧事重提,他会一样从容不迫。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我想了想说。
他眨着墨绿色的眸子笑,默许了。
“……为什么再也不当Ray了?”
“因为很不好玩。”他摇着纸杯语气悠然,“我实在没有为娱乐大众再继续献身的高尚觉悟。”
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咖啡喝完之后,我就起身告辞了。
离开的时候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没有看我,只是微眯着眼盯着前方说:“过段日子可能要去美国会些老朋友。”
我走出好远后回过头,长椅上空荡荡的,他也走了。
一个月之后,美国国家安全局的朋友透露和我说,国安局中最引以为傲的“神盾”系统数据全部失窃。
“一定是Ray干的!他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又回来……”
我不耐烦地扔下朋友的电话后闭上了眼睛。在我眼前晃动的是一双墨绿色的眸子,骄傲,狡黠,不羁,却又喜欢用玩世不恭掩饰孤独。
两年前的御景风还能时不时地流露出少年该有的天真和狡猾,而前不久我遇到他时,却能从他的眼神里体会到一种切近的沉郁。我没有任何权利去追问他的一切过往,即使我们之间有过一段交集,却也只是在特定背景下发生的时空错位,之后我们依旧要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他的世界不会让我进去。
“还有一种强大是因为迷失。”昔日里他说过的话这时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如此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摇摇头,叫来了警视厅中的服务人员。
“橘警视,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美国咖啡么?”
“不,请给我一杯红茶,大吉岭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