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志》曰:“北冥秋水溯游而生鱼,青鳍白鳞,腹有杏色,能使天地逆行之,性温和,而吸食人血,是人则远之。”
对厉氏夫妇来说,亲生孩子即将降世,厉扬这个养子难免的变得多余,即使女人的母性促使她继续给予经济支持,腹中的小生命也终将占据她的身心。
厉总最终还是找到了鹿鸣书院,将一张支票放到玉楼春的桌子上,此举不过引来一声嗤笑,“厉先生还真是大方,支票上的数字任我填的吗?”
“这孩子叨扰先生许久,应该的。”
真是个圆滑的回答,既然你试探了,玉楼春也就直说了,“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只要他在我这里一天,我就会照顾一天,至于这些。”玉楼春说着把支票推了回去,“就不必了,我玉某虽不比厉先生家大业大,照顾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番话无疑给了厉商起难堪,他心里却是对这个执拗的养子没了好感,觉得这样的孩子养大了也不过是匹狼,但这般心事被人直接指出,就是另一番感触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负责…”
玉楼春打断他的话,“你马上会有亲生孩子,一家三口天伦之乐,既然不想再要他,那就不要再管他,断就要断干净,这个道理,不用我教您吧?”
厉商起点点头收起支票,起身离开,打开门就见厉扬站在门外,眼睛分明已经通红,却没掉一滴泪,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到厉商起消失,也没说一句话。
眼泪被主人死死拦着,越升越高直到模糊了视线,终究还是掉落,眼前有了一瞬清晰,白色的衣服闯进眼里,从此一生停留。
厉扬忽然就忍不住了,哭的像个泪人,在玉楼春怀里哭的昏天暗地,直到哭累了,才抽噎着睡了过去。
第二次上了玉楼春的床,仍旧是清冽的气息,带着些慵懒和暖意,厉扬睁开眼,也不动也不讲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玉楼春给他上药的动作。
“打架了?”玉楼春处理着淤青,问得轻描淡写。
厉扬垂下眼睫,“和别人看中了同一本书。”
“没打过人家吗?”
“怎么可能?!”厉扬立马来了精神,抬高音调反驳他。
玉楼春扫了他一眼,“没吃亏,你来找我干什么?”
这理所当然的一句话,仿佛在传达另一种意思,“你受了委屈就可以来找我”,厉扬忽然就支支吾吾起来,“他们说我自私,容不下二胎。”
掏心掏肺的大实话,也只是换来玉楼春一个点头的动作,厉扬没了脾气,“我来,是想,是想问你…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玉楼春终于开口。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不是。”玉楼春说的信誓旦旦,甚至比厉扬自己还要相信他。
书店开在江边,阁楼上可以一眼看到最好的江景,玉楼春把阁楼新修了一下,成为了一间有厨房有暖气的两居室,闲暇时就躺在鹅黄的榻榻米上,看书品茶,厉扬打架也好,逃课也好,甚至早恋也罢,玉楼春从不过问。
他做的,就是厉扬打架后给他擦药,逃课后去挨老师训,早恋时给他打掩护以便甩开女朋友,因为即使厉扬总是冲动犯错,他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生活起居也不会让他操心,甚至承包了他的饮食。
但这些宽容,在厉扬眼里又是另一种说词了。
尤其是,最近曾经的养父养母开始频繁找他联络,拉近关系,而玉楼春仍然不闻不问,好像无论他是走是留,都不会起一丝波澜,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厉扬再也忍不住,“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管我?”
玉楼春有点莫名其妙,“你都多大了,高二了。”
“我小的时候,你也没管我啊!”厉扬气冲冲的驳回他的观点。
“自由教育。”
厉扬一把将他推到树上,大吼出声,“什么教育?你就是不在乎我,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在乎!”
说完转身就走,“你去哪?”玉楼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你管。”
于是,玉楼春真就不管了,厉扬直冲冲走了半天,一回头发现人家根本没跟过来,当即就差七窍生烟了,原地想骂骂不出,只能踹垃圾桶发泄,第二下刚踹完,身后闪出一个人影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厉扬傲娇的转过头刚想说声,“你已经哄不好我了。”就看到面前一个城管制服的大叔,笑眯眯看着他,“罚款五十。”
……
用兜里的钱住了宾馆,但是辗转到半夜,厉扬也没能睡着,心里忍不住开始盘算着现在悄咪咪回去,不被抓到的几率有多大,玉楼春睡觉还是挺早的,家里的钥匙自己也带了,现在潜进去应该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就算被抓包,玉楼春也说过不会管他。
想到这里,厉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
书店早已关门,厉扬轻手轻脚的爬上楼,打开门的时候,却见玉楼春的房门半开着,和他一起住了这么久,玉楼春的习惯,厉扬算是心知肚明,这种反常的行为一下引起了厉扬的注意。
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窗帘外透着路灯的光,隐约可见,黑暗中两具躯体交缠,据身形可轻易判断是一男一女,厉扬没有动,只觉得热血猛蹿上头,呆立许久,厉扬才发觉诡异之处,那女子纤细的脖颈被玉楼春完全掌控,而且,黑暗寂静之中,只有属于男性的低喘。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厉扬踏进房间一步,空气中的甜腥扑面而来,指尖颤抖着打开灯,入目的场景将厉扬吓退了好几步。
突如其来的光亮好像惊醒了玉楼春,他缓缓抬头,眼睛依旧黑白分明,除了唇色粘上血红,一切如常,眼神碰撞的一瞬间,玉楼春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那女孩被放下,雪白的脖颈被切开,鲜血还在向外淌,鲜血渗进蓝色的绣花上,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玉老板。”厉扬不可置信的盯着凶案现场。
玉楼春在这个时间,已经擦去唇角的鲜血,整理好衣冠,重新站在厉扬面前。
“吓到了?”这轻飘飘的语气,厉扬差点就要以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
玉楼春无视他的目光,反而有些如释重负,“如你所见,我是个饮人鲜血的怪物。”
“吸,血鬼?”
“除了不怕太阳,其他的差不多。”
厉扬几乎是立刻镇定下来,其实说到底,他只是吃惊,却并无恐惧,“这个人是谁?”
“宿书会处理。”玉楼春第一次低下头,满眼疲乏。
厉扬没再说什么,宿书的不同寻常,他这么多年,多少已经感受到了,回到房间之后,一夜安静,第二天早起,仍是窗明几净。
玉楼春的房门大开,窗帘已经拉开,早晨的阳光透进来,一派温暖祥和,厉扬走下楼,只有宿书在柜台,却不见玉楼春的身影,厉扬转而一路找到地下室,沉香混合着墨水的香气,是厉扬最熟悉的味道。
靠墙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这本书,玉楼春时常观看,而且只在地下室看,厉扬早就起了疑心,如今大好时机摆在面前,岂有不看的道理。
敞开的那一页,是一片帝王传记,“十五而诛将相,祸及九族,殃城池,收封地,得军权财政也,将嫡子,幼时伴读,留其命,次年发辽东,荡寇乱,身陨阳城。同日,帝大婚,天下红妆,大赦之,时人乐哉道。”
厉扬翻到前面,“帝名玄祯,世祖七子也…”这名字竟似曾相识,厉扬快速浏览着,终于翻到,“骠骑将军子,奉帝召入京,时年九,伴读东宫,帝赐名“玉春”,楼氏之荣耀也。”
啪的一声,书本落到桌子上,“楼玉春?玉楼春…”
这到底怎么回事,厉扬抬脚想走,一抬头,玉楼春就站在他面前,“你是明代人?”
玉楼春不置可否,走近他收起书,“所以呢?”
厉扬很自然的想起了,电影里喝人血长生的桥段,“你必须喝人血吗?不喝的话是会死的吗?”
“不是必须,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喝。”
“什么意思?”
“血不是我的食物,而是我身上的诅咒的解药。”从和神交易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痛入骨髓,疼痛已经成为习惯,但每当到了交易的时候,他还是要拿人命去换。
厉扬点点头,“那以后,你喝我的血吧,反正我每天都会产生多余的血液,积攒起来,给你喝,应该够吧?”
玉楼春也是第一次见别人送死送的如此干净利落,甚至满怀希望,“你确定?你就不怕我直接吸干你?”
“你要是会杀我,我也活不到今天,我不想你再说自己是怪物。”
“喝你的血,就不是怪物了吗?”玉楼春淡然说完,转身离开。
可从那一天开始,厉扬真的开始每日放血,收集起来放进冰箱,那样热切的奉献,竟让玉老板心里有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