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短，春日寒，皆因春日好景鸾，花开去，叶归也，千年春景乱东延，青州青女魂飞散，遍地春光只过眼，唯有兰不变。”——青城谣
从夏陌口中套出夏晶晶的居住地，柳文驱车直奔那里，房门紧闭仿佛正印证着柳文的猜想：夏晶晶出事了。
不知等了多久，柳文才浑浑噩噩的离开，走了很远才发现连车子都忘了开，索性就直接这样走了。脚步不自觉的绕到餐厅所在的云霞路，大楼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包括第九层的餐厅。柳文的脚步忽然就变得异常沉重。
眼睛还看着餐厅，身体只想着逃离，柳文向前一步，猝不及防的撞到一个柔软的身体，短促的碰撞，却被芬芳瞬间填满口鼻，“对不起。”柳文说着，转过头去。
女子红衣白裙，穿的是汉朝服饰，如墨青丝一半挽成双环髻，一半连着红绳编成辫子垂在肩上。柳文不觉得对方是个汉服娘，因为这个女人的气质，就像是穿过千年时光，静立在你面前，看她，就像是在看敦煌壁画，唐代瓷母，这些辉煌而历经沧桑的静态之美。
她就站在那里，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她不说一字，却已将你拉进她的心底。
可女人身上的香气，暴露了她的身份，那香气闻之可亲，嗅之被引，“兰花？”
女子微微一福，“柳公子安好。”
不待柳文说话，女子又说：“本座名为蛾追，今日来见公子，是有一个疑问。”
柳文哪是个善茬？开口就谈条件，“我也有一个疑问，你回答了我，我就回答你。”
“柳公子要问的，无非是那个女孩的下落。”蛾追绕着他走了一圈，轻易地道出他心中所想，“本座停留人间，需要供奉，少女身躯则是本座最爱的供品。”
“什么意思？”
蛾追轻笑，避重就轻，“我已经回答你了，该你了。”
对方不是凡类，柳文也不敢造次，只得说：“你问吧。”
“你为何要送我走？有我帮你不好吗？”
柳文此时已经寒毛直竖，“若是我不送你走，从第八天开始，我也要像林嘉一样，给你供品，是吗？”见到蛾追点头，柳文轻笑一声，“我是想证明自己，所以甚至想投机取巧，但是，我不会用别人的命来换，毕竟证明自己只是我自己的事。”
“可那些，并不会损害到你，甚至不会有人能查到你的头上。”
柳文愣住了，刚刚他纯属实在试探，‘夏晶晶有没有死’，而蛾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林嘉确实是在用夏晶晶的命，换取餐厅的生意兴隆。
“你怎么了？”蛾追扶住他，“你是好人吗？小道士说，只有好人会想把妖送走。”
柳文无力的倚在路灯上，难受的闭上眼睛，“我不是好人。”
蛾追眉宇微蹙，疑问更深了，一个她控制不了的凡人，是个有趣的存在，所以她也不想为难，将他留在原地，自己悄然离去。
柳文缓了好久，被一阵车笛声唤回神志，张耀文从车上走下来，“你不说你沿着九山路走的吗？我找了你七八个小时啊！差点就报警了。”
柳文疲惫的抬抬眼，看着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一把抱住，“酒吧有人看着吗？”
“你鬼上身了？”张耀文费力的把他拉起来，“那几个小子花天酒地去了，我出来找你就把酒吧关了，你别操心了。”
车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高，但柳文还是冷，那种冷是从心底透出来的。
“腰子，道士捉妖吗？”
此话一出，张耀文一脚刹车踩到底，“你真的撞邪了？！”
“腰子，我要是，要是，害死人了怎么办？”柳文鼻尖一酸，往椅背上一靠，少有的颓废脆弱。
和柳文交好了二十多年，张耀文怎会不知眼前这个人有多争强好胜，片刻之后，严肃的给出思考结果，“烟屏市洛瑶区，有个鹿鸣书院，那里的老板好像管这事儿！”
“真的？”
“你都这样了，我骗你干嘛？我是听程总说过，以前哪个书院的老板不是提携过他吗？那个玉老板死后，书院就给了现在的李姓的人，程总之前请过他一回。”张耀文主动忽略了，程总不让外传的叮嘱，对他直言相告。
柳文定定神，“我这几天找时间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张耀文重新启动车子，不给柳文回绝的机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回到家里，张耀文还是不放心，送他上楼。电梯门一打开，柳文就看到了夏陌，看样子应该等了很久。
柳文沉下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腰子，你先回去吧。”
看到夏陌，张耀文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从了柳文的话。
柳文掏出钥匙，去开门，“等了多久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很多个。”
柳文换拖鞋的动作一顿，他没有开静音的习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没听见，“是吗？可能是没电了。”
“我没找到晶晶，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现在看来，她没有。是吗？”夏陌回想着，柳文询问地址时的语气，再联系迷晕的事，不能不怀疑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见柳文不说话，夏陌直接走到他面前，“餐厅说昨天根本没开业，晶晶从来不会说谎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陌，我怎么会知道？”柳文对上他的眼睛，做着最后的抵抗。幸好，夏陌比他先放弃，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也没找到她，可是晶晶一定去了餐厅，我们去餐厅找找？”夏陌此时都开始怀疑他妹妹是不小心被关在冷库了。
柳文把他带进屋，上了杯热茶，“那个餐厅我三天前就已经转让给林嘉了。”
“会是他吗？”
柳文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算这笔账，是他，是林嘉，还是蛾追？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件事里，蛾追反而是最无辜的一个。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小时了，你可以报警了。”柳文平静的说完，往沙发上一躺，希望他还有找到那个道士的时间。
夏陌却被吓愣了，除了因父亲的家暴，致使妈妈上吊那次，他没有再遇到过需要报警的大事。拿着手机很久，他还是很抗拒，仿佛只要报警，下一秒就会看见晶晶的尸体，思索再三，他站起来，“我要自己找。”
柳文没有力气拦他，只是给另一个当警察的发小发了个消息，就任由大脑逃避现实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柳文一觉醒来，拿起手机就看到新闻推送。‘著名美食博主失联，手机在江边发现’，柳文看着那张照片，觉得女孩有点眼熟，定睛看了许久，终于想起，这个人就是林嘉送菜的那个女孩。
柳文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事和林嘉有关，可随即又想到林嘉应该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可在看到打捞的物品时，一股恶寒瞬间遍布柳文全身。他看到了胶管折的星星，串成的手链，和客厅摆放的那一罐，一模一样。
已经下午四点二十三，柳文打电话给张耀文，“我今天就要去。”
对方的声音充满肾虚，“昨天凌晨三四点才睡，你还给不给我留条命了？”
“我真的很急啊！”柳文怒吼一声，电话那头传来掉到床下的声音，再后面就是张耀文认命的声音，“知道了，我跟哥几个说一声照看一下酒吧，马上去找你。”
烟屏市，鹿鸣书院。
店里的人很客气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这里看上去温馨的像个家居室，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的看着电视，而电视里赫然播放着——海绵宝宝？
柳文刹那间停下脚步，拉住张耀文，低声询问，“你找的这人靠谱吗？”
“说谁不靠谱呢？你惹上的祸害还怀疑别人？”轻松的声音响起，那几乎可以被称为孩子的少年倚在墙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张耀文酒吧里混迹久了，反应特别快，“高人，您别放在心上，我这兄弟不懂事。”
是够不懂事的，李幼安转身回到沙发上。
张耀文拍拍柳文，示意他要自己进去，然后关上门，自己留在门外等候。
柳文也不再隐瞒，和李幼安说了来龙去脉。
“这妖物，我降服不了，顶多劝她离开。”李幼安听完，如实回答。
柳文对这样的解决办法仿佛颇为满意，“我本来也不想伤害到蛾追，她是无辜的。”
这句话，和浮黎说的一模一样，李幼安不禁来了兴趣，“你认为妖是无辜的？害人的不正是她吗？”
“她本来可以在自己的世界没有罪孽的活着，是我把她带到人间，看到人心的罪恶，可献祭，不过是妖停留凡间必要的方式而已。说到底，我的罪孽更大一些。”
这样的话，从浮黎嘴里说出来，李幼安只觉得是强词夺理，但从一个凡人嘴里说出来，他就难免动容，万物皆有法则，打破法则的人，付出相应代价，亘古不变的真理。李幼安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只因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他们的冤屈不该算在本有心无力的凡人身上。
算算时间，已经是妖契结成的第十一天，这意味着，又有一个少女遇害，李幼安也不再耽搁，扔给柳文一个牌匾，“从今天开始，供奉这个牌位，这便是我要的报酬。”随即消失在柳文面前。
柳文吓了一跳，看向牌匾——玉虚真人。
高楼之上，李幼安与蛾追一南一北，隔岸相望。
“不死不休，小道士，你别多管闲事。”
李幼安拿出一块瑶草糖，“过来吃掉就回去吧，那个人借了高利贷，一定会死的。”
巫山神草的诱惑力很大，蛾追一眨眼就飘到他面前，“拿起来就放进嘴里。”吃完之后才想起来问：“高利贷是什么？借了就会死吗？”
水灵灵的眼睛眨着，确实无辜又单纯，李幼安从未直视过妖的眼睛，所以他很意外，妖的眼睛居然会比仙人还要澄澈。
“放心吧，我会消除他关于你的记忆，等他死了，你的主人就能拿到心火，不会让你交不起房租的。”李幼安亦是第一次和妖，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
竹林飒飒清风起，玉径弯弯美人现。
“他一日不死，你的税就往上抬一成。”浮黎站在大厅中央，不待她进来，就说道。
蛾追敢怒不敢言，乖乖接过香茶，跟着银瞳记载故事去了。
这一次，浮黎的心思不在故事上，目光投向远方，李幼安若遭神力反噬，有些事可能就要提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