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神记》有云:“浮黎元始天尊,云中君居南方,一掌乾坤,一掌水雾,神判近者,为南门,以螣蛇为信,供奉二神,千百年来,香火不断。”
辰勾站在星辰台中央,晃动银铃,一步一点,步履转换之间画出阵图,银辉闪动,白雾弥漫。“入。”一声令下,点点银辉似是找到目标,汇成长河蜿蜒流走。
与此同时,银铃飞入正殿,清脆声响不绝于耳,辰勾脚尖一点,直奔正殿而去。
上一次对小孩子下手,让他有些可怜之意,可结果,再次如同浮黎所言。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浮黎对人类的了解,胜于任何人。
从侧门进入,正遇上去拿竹简的银瞳,二人会合,绕过三道屏风,来到珠帘后面,双双跪坐。新制作的竹简,打开的时候,还留有新鲜的竹子汁液的清冽味道。
辰勾拿起墨条,一圈绕过,清淡的墨香萦绕鼻尖。
“台下之人何所求?”
“我要成为第二个毕加索。”
浮黎的声音冷淡了几分,猖狂之徒,他从来不喜欢,“签下契约,不要忘了我会拿走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银瞳执笔,白玉笔杆被烛火映成淡淡的红色,像是阳光下手指头里透出的血色,雪白的笔尖,染上黑色的墨水,竹简上便多了一行字,“第九目,黑羽鹤目……”
黑羽鹤,恐怖故事缔造者,上一轮的销量排行是第二名,看来这次,又将是个血腥的故事。
——
醒过来的江一一个懒腰,失去了平衡,从椅子上栽下来,桌子上的画稿哗啦一声随之掉落,瞬间淹没江一。
巨大的响声,将妻子引了过来,“孩子还在睡觉呢!你干什么?!”
语气依旧不善,江一没有回话,就听啪的一声,门被合上。看这架势,大有他不从就一辈子冷战的趋势,江一坐在地上无奈的叹口气,想他当初也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大二时就一幅画卖到了三十六万。
背负了一年多的天才之名,在与老师的冲突下,心高气傲的直接退学,可即便如此,那副《玫瑰花刺上的少女》仍然是个传说。
可现在,日复一日的支出,竟被妻子要求去少年宫教美术。想想就觉得可笑,江一双手抬起,无视上面的油彩,用力搓了一把脸。
面前,一直黑色红冠的仙鹤,静静站在墙角,孤傲清姿,颇有遗世而独立之感。
“你是…”江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麻,一个趔趄,跪在地上。
仙鹤扇动翅膀轻轻躲开,“主人,我是来帮你的。”
“哈哈哈…太好了!”江一坐在地上抬头大笑,所谓天助我也,正是如此。
江一迫不及待的去拿作画用的颜料,才发觉颜料所剩无几,肯定不够他肆意创作一天的用量,犹豫片刻,江一冲进卫生间,刮了胡子,洗了脸,换身衣服,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
餐厅里,妻子和一双儿女正在吃早餐,看到他出来,女儿甜甜的叫了一声,“爸爸。”
江一应了一声,就走到门关换鞋。
妻子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几天几天窝在画室里见不着人,我就算了,儿子女儿就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陪他们吃顿饭吗?”
这句话的怒气冲天,委屈更甚,江一自知理亏,连忙停下动作,拿起盘子盛了早饭,坐到妻子旁边,殷勤的帮她剥了一个茶叶蛋。
见他有了服软的行为,何梦夏的怒气也消了大半,“我跟你说的工作,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一听这事,江一脑子都大,“我去教一群小屁孩?那些小孩懂什么是艺术吗?”
“艺术!艺术!你就知道你的艺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靠我一个小学老师的工资,孩子连玩具都买不起!”何梦夏把鸡蛋扔出老远,吼得声泪俱下。
江一有些无可奈何,“孩子在这呢,你能不能不要跟个泼妇一样。”
“我泼妇?!你呢?窝囊废,颜料,纸笔,成百上千的买,结果呢?一幅画挂在两元店都没人要。”
一听这话,江一顿时冒了火,“那能怎么办?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看看那些有名的画家,不都是有人愿意为他砸钱吗?哪个是真正的艺术家?!”
“那人家也比你强,至少人家有钱挣!”何梦夏气得失去理智,揉搡着江一,“就是没有人愿意给你砸钱,你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为了些家常小事吵闹,很是跌份儿,江一推开何梦夏,走出了家门。
对于画具这些东西,江一下手从不手软,当年的那点积蓄,几乎全搭在了里面。
在店里走走停停,每当这时,江一都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伸手去拿颜料的时候,另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颜料盒的另一边。江一侧目而望,对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学长?”
江一皱眉,他对这个男人毫无印象。
“我是花溪啊!以前给你跟你一个导师。”
这么一说,江一才勉强有了点印象,当时他一作成名,常常帮着导师带新生,这位就是其中一员。
虽然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寒暄,但是都已经这样遇到了,总不好直接走人,“是你啊!很多年不见了。”江一说着,松开了手。
对方仿佛并不在意他笑的清淡,“学长,我明天有一场画展,帮我捧个人场?”虽是用的问句,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江一想想,还是接过了票,预备带着孩子去看看,也可以趁此逃避妻子的絮叨。
颜料被花溪不客气的拿走,付了钱送给了他,江一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套要八千多,我怎么好收着?”
“我当初阑尾炎做手术,还是你给我垫的钱,我有能力还你的时候,才发现你退学了。”
“还有这种事?”江一不过脑子就直接问了出来。
花溪的眸中果然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起我了。”
尴尬没有持续,花溪很适当的将话题转移,“我的画展会给学长留个位置,学长早点来布置画作。”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江一一口答应,话音刚落,花溪的电话响了,拿上花溪的名片,两人草草别过。
带着颜料纸张,一进家门,就嗅到了火烧油画布的味道,江一心里一惊,冲到画室,就看到正中央放着一个铁盆,而那些画稿,几乎被焚烧殆尽。
“你在干什么?!”江一一脚踢翻火盆,逼近何梦夏。
书香门第的小家碧玉那里见过这般凶狠的表情,想好的说辞顿时忘得干干净净,何梦夏后退一步,跑出了画室。
仙鹤悄然飞来,画布上的火光刹那熄灭。“机会已经来了,反正这些画都不令你满意,烧了也罢。”
江一闻言,心中放松了不少,转眼又起了怀疑,“你要怎么帮我?”
仙鹤飞离地面,再轻轻落地,便成了人形,红袍黑衣,发束乌金冠。笑意微微人生寒,音语柔柔气自威。
销量前三名,可在神契中幻化人形。
“你……”江一不自觉的拉开了距离,不可亵渎的姿态,令他不敢冒犯。
“凡间的颜料入不了本座的眼。”说着广袖一挥,三个瓷瓶出现在桌子上。
品红,黄,青,三原色,三种颜色在白色的瓷瓶里纯正饱满,带给他的心灵久违的冲击,这种感觉久违而熟悉,正是当年他画出《玫瑰花刺上的少女》时的感受。
那时,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阳光洒进来,他不小心被美工刀划伤手臂,当时汩汩留出的血液,仿佛在他心底唤出了什么,那是灵感爆发的感觉,于是他拿起笔,用自己的鲜血勾勒出了朵朵玫瑰。他惊奇地发现,鲜红的血液慢慢干涸,竟变成了古旧的红色,而且有着柔软的光泽,像是旧时法国贵族的极致浪漫。
当时画上的少女,露着光滑的脊背,玫瑰在周围盛放,花刺刺透少女苍白的肌肤,那个画面,江一即使现在想起,也仍然热血沸腾。
好的艺术作品,会带给观者以共鸣,他的热烈便是传达给观众的意念,因此,仅凭着那一幅画,他也被冠以天才之名。
而现在,这些颜料,再次给他带来了这种感觉,热切,热烈,热潮涌动,某种东西呼之欲出。像是看到了当年,从手臂流出的鲜血。
作画的欲望那般强烈,江一快速摆放好画架,提笔落笔,不需任何思考,下笔如有神,剩下的只有沉溺放纵和享受,这样的感觉,对于每一个靠灵感吃饭的人,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画作完成的时候,江一有一种孤身立于天地间的放松和豁达,画面中一个**的女人,背对着外界,紧握胸前的一丛荆棘,遮住自己的同时,也刺伤自己,但荆棘下面,是清浅颜色的花朵,与上半段浓烈的色彩强烈对比。
女人的眼中有着饱满的情绪,像是羞耻,像是期待,像是要挣脱牢笼。像是在无声控诉:“世界用最大的污浊刺伤了我,还要赠我以纯洁鲜花。”
艺术,千人千面,在最大的矛盾中找到平衡。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创作大概是早上九点开始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投入了。江一瘫在沙发椅上,目光一偏,就看到,仙鹤漂浮在空中,合着眼似是睡着了。
虽然疲累,但江一仍觉得这样的喜悦需要庆祝的仪式,于是他站了起来,找出珍藏多年的红酒,郑重的拿出醒酒器,玻璃杯,铺上白色的桌巾。
酒香四溢,仙鹤旋身而至,“酒,要和知己喝。”
江一笑了,给他也倒了一杯,能陪自己到深夜,能和自己共举杯,更重要的是,能让他找回灵感迸发的感觉,这三条,无论哪一条,都够称为知己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岭约,跨越千山万岭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