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建在高山上,兰台寺的香火依旧很盛。
进寺的四人出示门票后,在窗口处各领了三支香。
“所以,我们是要所有的殿都拜一圈吗?”左仪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有些迷茫。
“不用。”金天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纸条,“兰台寺主要是四尊菩萨,求福求子求姻缘拜观音,求逢考必过拜文殊,求工作事业拜普贤,求平安康健则去拜地藏。”
“准备的挺足啊你。”
左仪凑到她身边,原本走在前面的贺易和于瑞峰闻言,也走回来了。
“你的字写得好可爱啊。”贺易走到金天跟前,往她手边探了探头。
“啊?”金天被他吓了一跳,“还,还行吧。”
见纸上并没有标具体的地图,贺易直接问她:“你知不知道普贤菩萨在哪里?”
“普贤?”金天迟疑一秒,抬手指了个方向。
“多谢。”他冲她笑了笑,然后拉着于瑞峰往那个方向走,“峰哥,先陪我去求个事业。”
于瑞峰瞟了眼他抓自己胳膊的手:“好好走路,别拉我。”
贺易一愣,讪讪地收回来:“啊呀抱歉,养成习惯了。”
“过去这么久了,赶紧改了。”于瑞峰拍了下他的肩,脸上并没有责备的情绪。
贺易摸摸了自己的后脑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金天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皮子一跳。
“天天?金天?”左仪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回魂!”
“啊,没事。”金天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回过神来,“你打算去哪里?”
左仪没多想:“我打算去观音殿求姻缘,你呢?”
“我不求姻缘,要不咱们先在这儿分开吧。”金天指了指旁边的柱子,“一会儿在这里集合,或者速度快的人直接出去找阿祯他们。”
“也行。”左仪爽快人,“观音殿怎么走?”
*
和左仪就地分别,金天在不大的寺里小逛了一圈,算算时间差不多,快步往普贤殿走过去。
她把香插在殿外的香火炉里,跨过大殿的门槛,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圈。进出的人不算多,她见没有那两个身影,才安心地拿着香走了进去。
蒲团处还有一个空位,她直接过去跪下来,闭上眼,双手合十,万分虔诚地拜了拜。
身旁的光影一亮又一暗,有人离开又有人上前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菩萨大人我又回来了,麻烦您大人有大量允许我再许个愿望。保佑我们今年能找到个好剧本,有好剧本才能出好口碑的作品,有好口碑的作品才能有知名度,才能有钱出动画,才能……嗯,只要有好的剧本,我保证刻苦努力,一定非常非常努力!”
金天身子一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现在马上起身冲出去,就听到那声音顿了一下。
“咦,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有些懊恼,却不得不睁开眼,挤出一抹笑:“哈,好巧啊。”
贺易倒是有点惊喜:“你也有什么想做的事要求菩萨保佑吗?”
“没,没有。”金天不太自在地扯扯嘴角,“我就是……那个……就是拜完了路过,所以就顺便进来……”
她拼命地想扯些理由,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这话对菩萨是大不敬,立马改口:“不是不是,普贤菩萨很灵的,所以我专门过来拜拜。”
贺易看她奇怪的样子,蹙眉:“额,抱歉我没明白?”
金天有些烦躁,见后面有人进来了,马上借着让出蒲团的机会站起来:“我拜完了,那个我跟我朋友约好了,不好让她就等,先出去了。”
“啊?喂!”
看到人要走,贺易反射性地伸手要拉她,只是他转身不够快,只拉到了她外套的侧边口袋。金天因此和迎面走进来那人轻轻碰了一下,她让开一步的当儿,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了掉了出来。
她满脑子其他的情绪往外跑,丝毫没有察觉。
贺易一脸懵逼地挠挠头,走过去把她掉的东西捡起来。
到手一看,是一个简易的钥匙挂坠,方形的塑料壳里装着一张小像,却不是真人的相片,而是一副漫画。
画上是两个靠得很近的人物,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刚一柔,也一厉一羞。
除了体位有点奇怪之外,更奇怪的是……这两个角色,都是男人。
贺易看着,眨了眨眼。
*
左仪回到寺门口的时候,没见到金天,倒是看到了于瑞峰。
他人高马大,站在路中间,跟路标似的显眼。
她想了想,上去打招呼:“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贺易说忘了一件事。”于瑞峰看到她,朝她点了下头,“你朋友呢?”
“不知道。”左仪耸了下肩,金天经常说自己有事然后一个人跑没影,她也习惯了。
她走到他边上,站定,以为会有后续的话题接上,结果空气突然安静。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左仪有些尴尬地四处乱看,以为于瑞峰会开口说句什么。
结果他就在她边上跟石像似的站着,不说话,也不玩手机。
她有些煎熬,在找话题与玩手机之间抉择了一下,选择了前者:“那个,你们几个今天也是和室友约着出来爬山吗?”
“不是。”于瑞峰说道,“我们是学校广播站的,上山来给广播剧收背景音。”
“广播剧?”左仪使劲想了想,才想起来每周都有那么一天的傍晚,学校的喇叭里会听到那么几个声音在夸张地念台词,她还和金天调侃性地学过那么几句……
“你好厉害啊。”调侃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看上去这么木讷的人能念出那样的台词也实属不易,左仪发自内心地夸了他一句。
“还行,他们比较厉害。”于瑞峰答得很平静,“我一开始只是因为声音很符合,硬被贺易拉进来配音的,后来觉得有趣,就留下来了。”
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于瑞峰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屏保给她看:“这是角色的卡通图,我觉得很可爱。”
左仪凑上前去,听到他说可爱,以为是个小萌货,连赞扬的台词都想好了,结果一见屏幕上的那个形象,差点喷了。
哪里有什么可爱的小萌物,只有一个黑胡子红裤衩长腿毛的糙大汉。
“这个……”
她嘴角抽了抽,正不知道说什么,抬头却看到于瑞峰温柔的目光。
他看着自己手机的屏幕,眉眼弯弯,居然在笑。
*
左仪和于瑞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才等到金天和贺易一前一后隔着老远地走出来,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几分钟前,贺易从后面追上金天,要把她掉的挂坠还给她。
结果金天连连否认,说那不过是她在地上捡的,让他随手扔了吧。
一来二去,贺易把挂坠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心里却多了一桩事。
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汇合的四人也不耽搁,直接出了寺门去找外头的两人。
而外头的两人,一坐一蹲,齐齐低着头,居然无聊到在看蚂蚁搬家。
起因是许时年说他刚在树下挖到了一个奇怪的盒子,抱着发现舍利子的心态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盒旧磁带。
如今这年代,智能手机统霸天下,收音机已经消失了不知道多年,哪里还能见到磁带这种老古董,八成是好多年前有人埋在这儿的。
许大不正经也是个能折腾的主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往下挖。
牧祯给他提供了把水果刀。
银光从眼前闪过,许时年后背一凉:“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嗯?”牧祯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把刀身展开来,用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刀尖角度大于60度,刀身不到150毫米,这不是管制刀具。”
“……”
许时年已经开始习惯她的思维方式了,笑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这潜在的行凶武器,“啧啧”两声:“杀不了人,但用这玩意儿毁我个容还是可以的。你这是打算防抢劫呢还是防色狼啊?”
“只是觉得可能会需要。”
牧祯把自己的背包打开来给他看,里面什么剪刀、胶水、酒精棉、花露水等五花八门的东西堆积着,甚至连绷带都有。
“你当自己是哆啦A梦么?”许时年好笑地朝里看上一圈,“带那么多东西爬山不累啊?”
“很累但还是爬上来了。”牧祯一五一十地答。
许某人吃惊:“你居然知道哆啦A梦?”
木头精狐疑:“不就是那个口袋里有很多道具的机器猫吗?”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电影吗?”
“可这是小时候电视上放的动画片,不算电影吧?”
“……”
面对一个又一个无趣的回答,挖坑的许时年忽然正经脸:“讲真,跟我去看电影吧?”
牧祯微微皱眉:“为什么要看电影?”
“因为最近有机器猫的大电影上映啊。”
“……”
这对话跳脱地像是穿越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牧祯心里开始发毛,满地找逻辑大哥却是寻而不得,她很难受。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看动画片?”
“谁说动画片是给小孩子看的?”
“难道不是?”
“那你说,机器猫明明有那么多道具,统治个世界都不在话下,为什么却宁愿一天到晚陪在个低智倒霉蛋身边,做一些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牧祯歪头:“因为友情?”
“哦?”许时年懒懒地转了下脖子,“我还以为是因为爱情呢。”
“……”
牧祯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为了什么?”
许时年却不往下说了:“跟我去看电影啊,没准电影里有答案呢。”
“……”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牧祯看他一眼,默然。
气氛就此安静下来,刚才对话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跟着凝成了团,两人之间许久无言,只有水果刀铲土的声音在空气里颇有节奏地回响。
牧祯捏了捏腕上的手表,听着那漫不经心的挖土声,心里毛毛的,很不畅快。
她想,他是故意的。
故意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逗她,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故意踩着她的逻辑底线拐弯。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叹了一口气,终是妥协。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再开口的声线依旧清冷,却裹进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许时年眼眸轻抬:“终于肯用你那第六感跟我说话了?”
牧祯看着他,轻轻摇摇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么。”许时年朝天上望了眼,“同一片蓝天,同一个太阳,这个时空之下还有第二个世界不成?”
牧祯无奈:“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许时年朝她眨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想了想,看到远处某个山头缭绕的云雾散去,心下一动:“你知道飘在云端是什么感觉吗?”
许时年还在挖土:“坐飞机的感觉?”
“差不多。从飞机里往下望,看到的整片云海都软软绵绵的,很美,可是不真实。”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没有活着的感觉。”
没有……活着的感觉?
许时年眉梢微挑:“人间不值得?”
“嗯。”
同样软软绵绵到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他。
接茬的声音里却带上了几丝笑意:“可我还是想约你去看电影,怎么办?”
“为什么?”
牧祯十分不解,这人到底是真的太闲了没事干,还是极度反骨到喜欢自己找壁碰?
“可能是因为……”许时年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笑,“我对你,有那么点儿期待。”
“嗯?”
期待?
“就是……咦?”
手下的刀尖蓦地一空,许时年惊讶地低头,就见眼前牢固的土层突然断裂,层层泥沙唰唰下落,一个巢式的蚂蚁窝出现在眼前。
他朝里望了一眼,下一秒豁然笑起,明媚的眸子轻闪,似盛了一泓初初解冻的清泉。
“牧祯,如果真的找不到因的话,你要不要……试着来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