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圄之中不乏罪大恶极杀戮成性的人。这里不再受和平章约管束,便成了他们的狩猎场。弱者死去变成悬铃,肉身会在死亡瞬间粉碎为萦绕灵魂的黑雾。魂不得归体,体飘渺无魂。
悬铃可以去到悬圄任何一处空间,但他们离开悬圄无法存活。
走进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傩悬珍就像进自家后院一样从容,还捏诀招来了一只悬铃。水名姹忍不住问了一句:“三长老,你名字与这悬圄挺像啊,似乎颇有渊源。”
听闻此言,傩悬珍掀起眼皮扫过来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我不是,我师兄傩悬玉才是悬圄的主人。”
傩悬圄?果然更像一点。
那悬铃得到指示,周身黑雾缠缠绕绕裹住红色按钮按了下去。
空间震颤了一下,悬铃隐去,一道好听但混着回音显得有些阴森的疑问声自另一边响起。
那是一个满身黑雾的人,睁着眼睛往这边看过来。他面色青白,若非是手里抓着一个明显比他的身影要虚上一些的悬铃,水名姹几乎要将他也当成悬铃了。
他手上用力,将悬铃震散后冲着这边提起了嘴角。虽然眼里带着笑意,但依旧笑得很僵硬。
傩悬珍冲他行了个礼:“师兄。”
他理了理袖子,揉了下脸,感慨道:“三闲?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们,脸有些麻木了。这位是?”
“刻漏里出来的,之前迁昀说要做个世界模型时发觉她的存在,现在我们称她为姹水。”
这位叫做傩悬玉的悬圄主人也冲着水名姹笑了一下,这次更自然了一点,眼睛里多了惊奇:“还好不是灵气化身为灵或者其他随便什么活物。刻漏存在已久,好像是这个世界本身的一部分一样,居然能变成与我们差不多的生灵。奇哉怪哉。”
水名姹默默想:若你知道我从此方世界出现时就是生灵了,是不是会多念几个哉。
“师兄,悖论难解,我与一浪,二懒仍在努力,待我们寻出解法,会一起再来见你,应你的任命。眼下,却是有事相求,”傩悬珍指了指水名姹;“师兄应该有所知觉。”
指我干嘛,直说要帮什么忙不行吗?水名姹看着指过来的手指,很想躲开。
然而这位傩悬玉师兄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他笑容转为了然,轻声说了句:“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法则了。”说完,抬起右手,平展开五指,并指指向地面捏了诀。
“道,立命,回转与百,并行兼之。”
他的话音刚落,脚下就多了一股引力,这力量微弱难以察觉,水名姹立刻就适应了。傩悬珍再向傩悬玉行了一礼:“师兄,我们会尽早来见你的。”
傩悬玉侧转身,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这就完了?水名姹懵懂的跟着傩悬珍走出悬圄,重见天日后感觉有点晕眩。
在悬圄外早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在等候。他怀中抱一把很宽的剑,迎着傩悬珍喊师傅。
傩悬珍再次向别人介绍了水名姹。火燃焰趴在水名姹肩上嬉笑着拿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都来看啊,这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圣灵,刻漏里出来的呢。”
水名姹随手拍了拍肩:你这语气是拿我当猴儿呢。回神却收到了傩悬珍不悦的目光:“这是我唯一的弟子,陈品。陈品,为师有要事,就由你负责带姹水去戒舆池记名挂册。”
抱剑的少年应承下来,背着傩悬珍冲她抬起眉毛做了个鬼脸,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姹水,我叫陈品,是个剑修。”
比至理类天赋还要罕见的剑修?据说剑修都是没有天赋的,但天赋是修者感悟道法的利器,而他们单凭自身就领悟了道法,成为了修者。水名姹对他肃然起敬。
陈品带着她离开那棵承载悬圄的花树,边走边说:“戒舆池在受和会正中,由十四长老的兄弟何方主池,大家都叫他圆主池。”
“圆主池?何方所以圆?”水名姹边开玩笑边偷看陈品的反应,却见陈品笑着点头称是。
这徒弟比师傅可好相处多了。
再次路过青龙堂,这次见到堂前的世界模型缓慢但稳定的转动着。陈品念了句:“终于又动起来了。”
“这模型还会动的吗?”
“当然,迁昀长老为建造这个模型走遍了整个此方世界,他每隔十公里设下一处记录法阵,此方世界任何一块区域出现大变动都会实时反映在这个模型上。”
“真厉害。”
陈品像是被夸到自己一般骄傲的笑起来。
戒舆池在青石会场后,远看是凹下去一个圆形的蓝色大空间。陈品停在了通往下方的石阶前:“就是这里了,我在外面等你。”
风过,那蓝色空间动也不动,简直像是假的一般。水名姹试探着踏进去,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便直接走了下去。待蓝色没过头顶,视野回复为了正常的颜色,前方漂浮着大量风筝一般的白色纸张。
在石阶尽头,两个扎双鬓的女童侧目向上看过来,一个推一个喊道:“新来的!”
从层层纸张后又钻出几个打扮各异的小孩子来,都亮出食指来指方向:“走这边/圆主池在这里啊。”
这圆主池这么喜欢小孩子的吗。水名姹挨个道谢,顺着他们的指示钻进浮动的纸张里,一路走进了最中心。
这里空中的纸张密度比之前要高上许多,也不再有小孩子钻出来指路,幸而纸张飘得越来越高,没走多久就不再遮挡视野。
她看到了一对桌椅,上方分开摆着四张纸,纸上歪着一个禅师,眉毛长胡须长还在闭目养神。这应该就是圆主池了。
水名姹走向前,学傩悬珍行礼的姿势喊了声:“圆主池。”
圆主池顿了一下,笑着睁开眼将她看了看:“新来的?”
这笑容里怎么有种嗔怪的意味在?水名姹一拍脑袋!
火燃焰凑过耳边对她说:“何方姓何啊,小姹水。”
“是。”水名姹纠结着要不要再补上一句何主池来补救一下,就听他哼了一声。圆主池抬手接住一张纸,右手亮出毛笔,冲她抖抖眉毛:“有称谓吗,别人怎么叫你啊?”
这语气,看来他是为那句‘圆主池’生气了吧,水名姹立刻低眉顺眼回答:“他们喊我姹水。”
“嗯,”圆主池抖抖手中的毛笔,点在纸张上,那上立刻晕染开一堆墨色,复又凝成姹水二字。他斜过目光来问:“想叫什么名字啊。”
水名姹错开目光,刚好看到桌面上其中一张纸上面写着:青山大人秦勉喑殒命,魂归万蕊莲。其同期竞争者秦勉安暂代其位,寻新一轮青山大人。
“我叫水名姹。”
“咦,水名差,怎么不干脆叫水名错啊。”
水名姹无奈抬起头解释:“是姹紫嫣红的姹。”
被拿名字开玩笑的感觉委实糟糕,圆主池还真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呢。水名姹苦着脸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当纸张再次遮住她的视野后,旁边冒出来了一个小孩子,好像是刚才指路的那些中的一个。
“她看到了耶!”小孩子窜到水名姹的面前,盯住她的瞳孔看了两秒后爆发出欢呼声。这欢呼声立刻引出了在层层纸张间躲藏的小孩子们,他们全都围过来,排着队一个一个抱住水名姹的脸观察她的瞳孔。
他们这是在看什么?水名姹莫名其妙,但是想到之前受了指路的恩惠后不好拒绝,只能僵硬着任他们看:“看到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波动震开层层纸张传了过来:“小蠹鱼们,老夫只是一眼没看住,你们就又要兴风作浪了吗?”
是圆主池!水名姹看着瞬息间闻风丧胆作鸟兽散的无影无踪的小孩子们掉下一滴汗,原来这些小孩子不是你养的吗?
因着圆主池的音波威力,遮目的纸张分散到了两边,水名姹趁着它们还没有重新混在一起冲了出去。刚要踏上石阶,一股小小的力拉住了她的衣袖。
刚刚的双鬓女童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匆忙睁大眼睛碰了碰她的鼻尖又消失了。
原来你们也是蠹鱼吗。水名姹爬上石阶,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陈品依旧等在原地,见她神色莫明,关切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陈品,我刚刚喊何方主池喊成了圆主池。”水名姹拍拍脑袋,真是大错特错。
陈品没有意外,反而微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对别人,比如说我师傅,只要你敢喊他三不应,他就会生你的气生好一阵。但圆主池不一样,悄悄告诉你,这个外号其实是他引导着别人给他取的,他表现的很不悦,其实心里在暗爽呢。”
“真的吗?可他还反过来拿我名字开玩笑呢。”
“他这是要通过这个方式记住你的名字,这说明他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值得他记住”,陈品在怀中剑身上敲了敲;“你取了个什么样的名字啊?”
“水名姹。”
“噫~好随便。”
“……”水名姹决定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想到了之前小孩子们的瞳孔研究:“诶,陈品,你知道蠹鱼是什么吗?”
“毒鱼?”陈品看了眼戒舆池,了然;“蠹鱼啊,就是衣鱼嘛,也有人喊他们白鱼,其实就是书虫,别的书虫吃书纸,但戒舆池里的纸却是吃不得的。他们专偷圆主池的消息。”
说到此处,他笑了起来:“刚刚跟你说圆主池这个外号是他自己引导促成的,圆主池此人极擅长传播流言消息,这些小蠹鱼既偷消息,同时也被圆主池拿来传播消息。在他这里,你所有看到的十有八九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这么高明的吗?水名姹除了感慨只剩感慨了。而陈品话锋一转,歪头凑过来摆出一副八卦的模样:“姹水啊,跟我说说呗,你看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