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如墨，蛰雷鸣然。
暴雨前的狂风，吹得漫山遍野的草木，簌簌作响，虽还是盛夏，但这沂山山麓的郊野，此刻却有如晚秋般萧索。
一声霹雳打下，倾盆大雨立刻滂沱而落，豆大的雨点击在林木上，但闻遍野俱是雷鸣鼓击之声。电光再次一闪，一辆马车，冒雨奔来，暴雨落下虽才片刻，驾车的马夫，却已衣履尽湿了。
那马车的马，是大唐常见的马匹，四蹄翻飞处，淤泥四溅。马后边的车夫伸手抹去面上的雨水，抱怨道：“眼看离古见城已经没有多远，怎地就突逢暴雨，平添几分变故。”
“休要抱怨。”马车里传来一个的声音。
车夫闻声一惊，明白了自己载的客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此刻天雷滚滚，雨声连绵，自己不过随口抱怨一声便被听了过去，而且那客人明明在马车内部说话，自己听着却宛如在耳边。
他长途客运已做过多年，往来周边乡村和古见城之间，见多识广，省得这世上存在着神仙般的人物，于是当下便闭口不言。
马蹄踏在带雨的泥地上，飞溅起一连串淡黄的水珠。
按照这个速度，约莫几个时辰便能抵达古见城。就在马夫心想待会儿怎么要价才既不会惹客人发怒、又能尽可能大赚一笔时，车里响起了声音：“停一下。”
马夫急忙轻拉缰绳，口中长吁，于是马行放缓，马车停在了泥路之间。车帘掀起，其中走出一个人影。此时四下昏暗，叫人无法看清这人的模样，只是依稀能辨别“他”腰间别着一件长棍般的事物，也许是柄剑。
人影下车后也不嫌脏，直接踩在烂泥上就要往道旁的浓林走。车夫见状本想提醒客人小心，但一想到他很有可能是名修士后也就闭上了嘴，任由其消失在林子里。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还抱着一昏死的孩童。
“开车吧。”
车夫连忙应声，架起缰绳，驱使着马车继续行驶在雷雨中。
……
冰冷，抖动……
李煜醒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了四周的暖意，于是便觉得自己被塞进了装有热水的滚筒洗衣机。
“不错，你是我一路上见过的资质最好的一个。”一个声音传来。
卧槽这既视感！
李煜吓得连忙坐起来，只见身旁泛着烛光，肚子上还盖着毛毯，窗外能依稀看见闪过去的树影。明白自己在马车而不是火车上后，他稍稍放心了些，然后又谨慎地望向车内的另一个人。
他坐在自己对面，脸上挂着微笑。
“你是谁？”李煜虚起了眼睛。
“你这小屁孩儿还挺镇静，”那人赞扬道，“我叫上官剑星。方才你倒在官道边的丛林里，眼看就要被水淹没不知所措，于是我将你带上了马车。”
李煜松了口气，幸好这人不叫张杰。
这时他看见了对方腰间的剑，连忙问道：“你是逍遥剑客吗？”
“……不是，我还没有闯出名号。”
李煜叹了口气，失望这人不是逍遥剑客。
精神放松下来后，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虚弱感，脑袋再次变得昏昏沉沉。此刻窗外划过闪电，震起雷声，李煜便明白自己是因为淋了雨，着了凉，手脚才感觉无力。
“不要心急，待会儿到了城里，我去给你拣副药。你现在好好休息不要乱动，否则病情加剧就划不来了。”
李煜听着这位好心人的话，脑海里闪过近十几天来的艰苦冒险。
先是告诉先生自己要远行，并暗示他将这消息告诉严老爷；等到严老爷派来侍女后他便带上了自己跑腿挣的全部铜板，一边打听古见城的方位一边穷游。虽然他外表看似小孩，但内里已经是成年人，故一路上有惊无险，最终只差一步便能抵达目的地。
结果最后路逢暴雨，他往林子里躲的时候，不慎滑倒昏死了过去。
想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曾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
恩人年龄在弱冠之间，面目韵华英俊；他戴着深红头冠，头发束成马尾，达到及腰的长度；他神态亦极潇洒，只是两耳边略有发梢垂下，平添一股柔气。
“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还有药钱之恩。”李煜眨了眨眼睛，试图萌混过关，因为他浑身上下已经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上官剑星并未在意，他笑了笑：“小屁孩儿，你为什么会晕倒在路边？”
李煜闻言纠结了一番，心想眼前这人带着佩剑，应该会武功，说不定还是个修士，如果能和他打好关系，说不定可以求得仙缘，更加容易找到那所谓的逍遥剑客。
于是他说明了情况，只是将白郎君的存在替换成了“路过的修士”。
“原来逍遥剑客还擅长医疗之术啊，”上官剑星歪了歪头，“不过据说他为人飘逸，常常到处游历，要是找不到他的话，你可以让我试试。”
李煜闻言差点跳起来——这人果然是修士！
见他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上官剑星便用一副蛊惑的语气说道：“小屁孩儿，你想不想成仙？要是踏上修行路，你娘的病根本小事一桩。”
李煜猛地警觉。
他曾看过无数本仙侠小说。在那些小说里，修行乃逆天而行，修仙界是物竞天择的黑暗世界，赤裸裸的丛林法则，除了主角根本不存在善意——当然他认为主要是写这些书的作者有问题，毕竟黑暗文流行的时候是九十年代末二十世纪初，计划经济刚刚转型市场经济，那时的人们难以适应激烈竞争，一时间心灰意冷，将人性给妖魔化也是理所当然……
他连忙抑制住走偏的思维，摆出一副惶恐的表情：“我还是个孩子！”
“是孩子才好啊，过了九岁就错过开始修行的最佳年龄了，”上官剑星想了想，“哦你是在害怕对吧，确实，我这么热情看上去像是有鬼，可你信我，我没有恋童癖。”
他顿了顿，接着说：“嗯……我看你口齿伶俐反应灵敏又心怀仁义，甚至还有不错的三才灵根，感觉甚是喜欢。这样吧，我来为你讲一下修仙界的常识，听了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修行。”
……这人话是不是太多了点？
还不等他表态，上官剑星就自顾自地开口了。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存在修行仙道的修士。修士之所以能修行，是因为我们拥有能感受天地灵气的灵根。通过灵根，我们能引气入体，将天地灵气化为自身法力。”
“凡人其实也拥有灵根，不过他们的灵根都是八宝灵根、九制灵根、十方灵根。这些灵根过于低级，根本无法修行，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煜：“……我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太斑驳了。天地灵气是一种混合物，十方灵根会吸收灵气里的全部物质，九制灵根能吸收到九种，八宝就是八种。这些灵根无法辨别哪些成分能转化为法力，哪些成分为灵气中的冗余。于是随着年龄增长，冗余就逐渐堵塞的经脉和丹田。”
“能供人转化为法力的灵气只有五种——金木水火土。换句话说，只有五行灵根及以上的四象、三才、两仪、单灵根可以修行。灵根能过滤的物质种类越多，法力转换效率也就越高，法力就越纯净，修炼起来更加事半功倍。”
“而你乃是三才灵根，是个资质不错的苗子。”
说到这里，他仿佛终于感到了满足，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娘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真爽。”
因为有前世的经验，所以李煜很快就消化了上边的信息。简单来说，灵根就是过滤器，他自己的灵根可以把灵气过滤的只剩下三种，这算是资质不错。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能证明上官剑星的用心啊。
诚然，他现在就一凡人小孩儿，上官剑星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该有的戒心还是得有，总不能放弃治疗对吧，他家里还有个娘呢！
就在他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时，上官剑星突然面露惊讶，将脑袋凑到窗边向外眺望。
雨停了。
马车已经驶出林地，来到一片空旷的原野。
乌云不知是已经消散，还是被甩在了身后，总之现在的天边只有丝缕薄云。可惜放晴的时间晚了几分，太阳早已不见，暮光和彩霞也早已落幕，只剩下些微余光照着天空，将天空印成喑暗的深蓝。
远处，依稀可见存在着什么。
“那就是古见城吗？”李煜忍不住问道。
在视线的尽头处，屹立着高大的古朴城墙。那城墙总体漆黑，看着宛若钢铁所筑，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应该是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吧。
可随着马车越来越近，黑色的城墙也越发清晰。
上官剑星点了点头：“方形墙垣，九尺女墙，在这唐朝内腹的偏僻之地，除去锦官城，估计也只有古见城有这个财力了。”
听到“锦官”二字，李煜心中免不了一阵莞尔，接着生出几分荒唐：修仙者为什么会对一个封建王朝这么了解，难道这个世界的修仙者实力比他想象中的要低一些，仍然要依托于社会生活？
令人意外的是，城门口居然没有值守的士兵。虽然现在正值太平，大唐王朝与西北的胡人已停战多年，但派人把手城门可是能收过路费的呀，这城主是和钱过不去吗？
等等，不收钱代表行商成本降低，再加上古见城本身有极大的交易市场，也许会吸引更多的商人前来，从而盘活城内经济……作为一个文科生，李煜的思绪又脱线了。
马车畅行无阻地通过了城墙——
——就在这个瞬间，李煜突然感受到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痛，就像有一根刺狠狠扎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然后是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叹息。
“叫你来你还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