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风呼啸贯耳,急速的坠落感让这副身体本能的感到不安,头上满是那些杂兵们嘈杂的惊呼声,但是问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后背紧贴着城墙,两臂平展,紧贴墙面,双腿弯曲,脚底板也在接受城墙狠狠地摩擦,增大接触面,剧烈的摩擦让他下落的速度稍稍减缓,但好在他这身衣物名副其实,在这般造作之下,都没有什么破损,可是他的一身皮肉还是痛感十足。
不过几息,问尘就下落了十来丈的高度,就在他离地面还有三丈高的时候,他两臂向后一撑,随后微微举过头顶,把全身的力气汇集在两腿上面,往身后奋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就在他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他的脊背已经弯曲了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打了三四个滚才把力量全部卸掉,随后他站起身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往乌山方向狂奔而去,没过一会儿,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扬起的尘土当中了。
“人呢!人呢!怎么了!”
守夜郎们姗姗来迟,看着这些平日里互看不顺眼的同僚们吃惊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尘土中若影若线的身影,他们无法,或是不敢把二者关联到一起。
“人……跳下去了……”
那些守军还沉浸在这难以置信的情绪当中,他们是真没见过人跳下城楼,而且这么高的高度跳下去的人还能活蹦乱跳的,当真是见了鬼了。
“快快快!开城门!开城门!”
守夜郎们也都急了,捕快们也都疯了,说好的生擒呢,这么多人,怎么能就把人给追死了……
过了许久,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城门大闸才徐徐升起,铁木制成的城门才缓缓打开,但是这里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空空如也,除了两侧旁观的难民们。
“真跑了……”
一个类似捕快头头的家伙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好像才是刚刚到了这里,他看着城外,月光照射下还有一些飞尘没有落下,他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个事实。
沉默了许久,那捕头抬起了头,示意手下遣散那些难民们,而后转身看向那些“公职人员”,近二百号人,个个目瞪口呆,还有那么几个鼻青脸肿的,嗯,还能坚持到这里,可以说是很不容易了。
“感谢各位兄弟们,参加今天晚上的演习,这个演习的结果,我很满意!但是!若有人问起,我不希望他知道具体的细节,今晚,只是一场演习,!明白吗?”
那捕头阴沉着脸,告诉了大家这个可怕的“事实”,听罢,在场的人有的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有的面面相觑,还想说些什么。
“不然的话!所有人都得滚蛋!告诉我!你们明白吗!”
“明白!”
这些不同部门,不同职属,心怀对彼此的见解,谁都不服谁的公职人员们,第一次放下彼此之间的芥蒂,如此的团结一致。
“轰。”
一声闷响,城门再次关闭,再次把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们隔绝在外,不过他们习惯了,习惯了这令人失望的画面,里面的人也习惯了,这习以为常的行为。
乌山城内。
自从问尘吞下小半块淬体丹,陈经文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他也是淬体境圆满的修士,修行的环境虽然艰苦,但也吃过几次淬体丹,这东西就连巅峰时期的他都不是很受得了,更别说二狗子的体质,一直过了很久,这城里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喊打喊杀的,他才放心地离开。
嗯,只要没吃药吃死就好了,陈经文是这么想的,对于问尘,他还是很放心的。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空那颗最亮的星星,嘴中呢喃到:“二狗,你在天上要保佑我们,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那颗最亮的北极星,是二狗子最常说的,他终究有一天会成为最闪耀的存在,庇护他们一家人,不受风吹雨打,能吃饱穿暖。
陈经文慢慢往孙老二在城中的住处走去,那地方在城西,偏僻荒凉人也不多,但却是花了孙老二大半辈子的积蓄。
只要坐等第二天孩子们安全归来就好了,陈经文这般想着,却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主府边上,这是去城西最快的一条路了。
“老爷!您回来了!嘉玉已经回来了,就在府里呢!”一个老妪在城主府门口对着轿子里的人叫道。
陈经文远远地就听到了城主府门口有人在叫唤,是柯有方,不知道为什么,陈经文不太喜欢他,理由很多,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像是那种潜移默化的意识,陈经文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于是他站住了脚,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
“呵呵呵,岳母大人,是真的吗。”柯有方看着很是开心,慢慢从轿子里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脚步还有些踉跄,看是喝了不少的酒。
“老爷。”突然一个美妇人从城主府走出来,给柯有方行了一礼。
“嘉玉,我的好夫人,好久不见,想死我了!”柯有方看到美妇人,高兴得上前抱住了她。
“老爷,您喝醉了。”陈嘉玉并没有主动迎合,但也没有抗拒,只是任由这个与她拜堂成亲,却无夫妻之实的相公感受着她身上的温软,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是在提醒,还是在安抚。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但是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花了重金请来了名医,医治她重病的母亲,为她安置了一处能颐养天年的小院子,还不断的为陈嘉玉准备淬体丹,筑基丹,甚至为了不影响她修行,从没与她圆房,不知是因为还不清的恩情还是母亲的强烈要求,又或者是那些让她无法拒绝的价值连城的丹药,她嫁给了柯有方。
然而也正是因为那些丹药的作用,她才得以在前不久突破到筑基期,成为真正的修士,现如今的她已然脱胎换骨,也被她原来的修道院聘请为外院教师。而就在今日晚间,柯有方派人给她传信,说的是乌山城来了两个至少是开源期的名门修士,让她赶紧回来拜见一下,说是能结点善缘,她才连夜御剑,回到了乌山城。
陈嘉玉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脱胎换骨而看不起她的丈夫,还是跟从前一样百依百顺,只是有那么几个夜晚,她从冥思中惊醒,心中闪过那个人的身影,他的言谈举止,他的脸庞神色,甚至感觉他在她耳后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这一切的一切,恍若昨日,她不喜欢去定义某些东西,因为随意的定义,只会给自己加上条条框框,但是她深切的知道,那个断了线的纸鸢,无处可寻的身影,才是她最爱的人。
“走,嘉玉我们进去,你闭关这么久,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柯有方牵着陈嘉玉的手,看着那双比以前更加温润的纤纤玉手,心中不知柔软了多少,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了,忘记自己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了。
正当二人准备进门的时候,陈嘉玉突然发觉不远的阴影处,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这也是一个修行之人,这个念头在陈嘉玉心中一闪而过。
“南衡修道院,陈嘉玉,见过阁下。”
陈嘉玉的话才让陈经文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那月光下的美妇人,听着她的声音,那一刻,那一幕,那一眼,如同巨石坠入静潭,扬起万丈波澜,又如万年寒意,瞬间冻结了时间。那个女人,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遇见,他以为他的世界永远都不会有她,他以为的以为,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柯有方听到陈嘉玉的话,顺着陈嘉玉的视线,看向了那个站在阴影处的人,那一身黑衣,斑白的头发,错不了,是那位仙师!他连忙挥手喊道:“大仙师,快,快来府中喝杯茶啊,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妻子,她,她也是一位修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经文藏匿在黑暗中,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无处可躲,他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这种情形,老爷,夫人,阁下,仙师,介绍,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他那颗好像封存了数十年的心,再一次疯狂地跳动着。
看着陈经文那边并没有移步的意思,柯有方在酒劲的作用下,显得很是兴奋,他抓起陈嘉玉的手,就往陈经文这边踉跄走来。
“老爷,你慢点。”陈嘉玉关切地叫道,眼神却有些警惕的看着陈经文。
这一切,都被陈经文看在眼里,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他甚至梦见过,他和陈嘉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你有你的儿孙,我有我的孩子,垂垂老矣,或者是你高高在上,样貌还停留在那花一样的年华里,而我已然白发苍苍。
“叨扰仙师了,这是我的夫人,她是筑基期的修士,不知道仙师能否为我夫人指点一二,若是可以,我柯有方定当以死相报!”
你是筑基修士,我是无用的凡人,你风华正茂,我白发苍苍,你身旁有一个城主老爷,我只有我一人负重前行……
陈经文败了,败得很彻底,他背着的手死死地攥着,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脑,一种邪恶的念头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他现在出手,有多少把握能杀死眼前这个男人,冰冷的杀意让人如至冰窖。
“老爷!”
陈嘉玉毕竟是筑基期修士,他面前这个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据说是开源境的修士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杀意,这让她的神经一下就绷紧到了极点,她下意识地抓住柯有方,往后一拉,将柯有方护在身后,自己则挡在了陈经文前面。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他记忆中永远磨灭不去的人。
如常,安好,便好。
陈经文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只是他察觉到陈嘉玉神色颇为紧张,没认出我吗?那也应该,谁会想到当年那个青壮年的小伙子如今却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也许我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陈经文微微一笑,却苦到了心里,他随即转身离去,不顾众人的目光,消失在迷离的夜色当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当时已惘然。
再见恍然若初识,岁月难辨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