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窗外鸟儿叽叽喳喳,不停地在窗边蹦蹦跳跳,对着窗台敲敲碰碰个不停,在这般环境之下,问尘才悠悠转醒,他向门边看去,迷迷糊糊中眼前脚边有三个黑乎乎的球体一字排开,莫名的场景让他不由得一惊。
瞬间清醒的问尘双手一撑,整个人往后一倒,和那三个不明物体拉开了距离,定睛一看,正是三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正看着问尘惊慌失措的模样吃吃傻笑。
而昨日看护他到夜里的涵儿也正在其中,就在问尘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其中一个年岁跟涵儿差不多大小,约莫七八岁的黑皮小童最是活泼,他豁然站起,脸上的表情越发失控,他指着问尘的样子哈哈大笑,笑得极其夸张,边笑边说道:“你们看二狗,快被我吓死了!哈哈哈哈!”
另一个看是十一二岁上下的书童打扮的男童反倒镇定许多,他微微一笑,说道:“二狗哥你昨天的样子都把涵儿吓哭了,今天起来听涵儿说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都会说胡话了!”
说罢,那男童也不禁莞尔,但是看着彬彬有礼,举止有道,比起那黑皮小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哈哈哈哈!”那黑皮小童一听,笑得愈发夸张,捧腹拍床,浮夸至极,然后说道,“我就说嘛!是不是‘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让你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的’!”
一旁的涵儿看着小黑皮愈发嚣张的模样,实在是越是看不下去了,她一改往日的乖乖女的形象,上前一把揪住了小黑皮的耳朵,疼得小黑哇哇乱叫,但是小黑皮好像很是惧怕涵儿,只是求饶不止却也不敢还手,而那小书童则是在一旁莞尔并没有上前掺和。
问尘看向面前的三个孩子,心中不知为何变得柔软,他缓缓说道:“涵儿,小黑,小树。”
那三个孩子听到问尘的呼唤,纷纷停止了闹腾,回头看向问尘。
只是短短几息的对视,涵儿哇的一声扑了上来,抱住问尘就开始嚎啕大哭,嘴里含糊不清着在说些什么,对此情形,再问尘过往的三十多万年的生命长河中,竟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时之间竟是一脸愕然,不知所以。
一边的小黑则是侧着脸,抱着手,噘着嘴,时不时地瞥着,不知是想表现什么,而小树则是以很温暖的笑容看着问尘他们,和熙的笑容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安静和祥和。
“好了,乖孩子们,不要打扰二狗休息了。”
不知何时,陈经文突然站到了门口处,正依靠着门栏看着屋里的四个孩子,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人未至,香味先至。
小黑看到陈经文手里的汤,霎时间两眼放光,一脸希冀地看着陈经文,陈经文会意笑了笑,说道:“这个可不是给你的,你的那份在厨房里,快去,不然给野猫叼走了都。”
闻言,小黑唰地一下冲了出去,直奔厨房的所在。
涵儿则是从问尘的身上慢慢爬了下来,低着头,想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小树见陈经文来了,起身一拜,恭敬地说道:“爷爷。”
“哈哈,不要愣着了,你们俩也快去吃吧。”陈经文面带微笑,和蔼可亲,轻轻抚了抚涵儿的头。
不一会儿,小树拉着涵儿出去了,房间里面便只剩下问尘和陈经文二人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来,把这碗汤喝了。”陈经文走到问尘床边,慢慢坐下,将手里的汤递给了问尘。
“谢谢您。”问尘看着手中黄澄澄的鸡汤,心中一动,不禁说道。
陈经文倒是没有答话,只是侧对着问尘,看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等到问尘将鸡汤喝去大半,陈经文才接了过去,放到了一旁,缓缓问道:“敢问阁下,我家狗子……去了哪里……”
此言一出,问尘猛地看向陈经文,他本以为可以就此糊弄过去,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呵呵,爷爷……爷爷您说什么呢……”问尘生硬地一笑,才说到一半,就被陈经文打断了。
“阁下不必隐瞒了,老身也曾经是修行之人,对这其中门道,还是略知一二。”陈经文的年岁并不算很大,不过五十几岁,未至花甲之年,脸上皱纹也不过些许,只是经历的事,走过的路比起常人要多得多,还有那一头斑白的长发总让人误判,故而显得有些沧桑。
语落,问尘心中咯噔一下,终究,还是瞒不过去,他抬起头,看向经爷爷那副沧桑的脸庞,看似坚毅的神情下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悲哀,双眼微微内凹,看是昨夜并未睡好,身形比起昨日更是佝偻了几分,短短一夜,陈经文竟是不知苍老了几岁。
他已经坚信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眼前这个外表一模一样的皮囊下装着的并不是他的孩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激动或是悲伤的情绪的作用下,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战栗,就连他的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失子之痛,呜呼哀哉!
“唉。”看到陈经文的样子,问尘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巨石,难以喘息,斟酌一番过后,问尘才缓缓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一醒来就是这副模样了。”
“何时何地何种情形!”陈经文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意,缓缓抬起头,但在看到问尘的脸之后,又瞬间消失殆尽,“还望阁下如实告知。”
出于对这副身体原来主人的一个交代,问尘分毫不差,全都如实说了清楚。
听完,陈经文像是失了神一样,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能缓过劲来。
”是我,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啊!“陈经文努力地压低着自己的声音,蜷缩到了床下,哀嚎声在胸腔间爆炸,到了最后,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无尽的懊悔还是瞬间将他吞噬。
就在陈经文难以自已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豁然抬头,正是问尘的手,此时的问尘泪流满面,嘴角却带着一抹倔强的笑意。
“臭老头,这么窝囊的像什么样啊!”
说话的不知是问尘还是二狗,陈经文已然分不清楚了,就连问尘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能感觉得到身体是他在控制着,一举一动的触感都是切实的,但只觉得情到深处,一切都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口,流下了眼泪。
“你到底是……”陈经文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不已。
只是那么一瞬,问尘便回过神来,他擦拭完眼泪,又恢复了正常。
虽然这一切对问尘来说都很不寻常,但是转生这种事情实在匪夷所思,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或者是说他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很难知晓。
只是那么一瞬间,陈经文仿佛又看到了他的孩子,不论是称呼,还是语气,甚至是音调,仿佛都在告诉他,他的孩子,二狗,从未曾离去。
他背过身去,缓缓起身,说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成为他,我的路还很长,重生在他的身上也不是我的意愿,我只是不希望以后有什么遗憾,也是给二狗一个交代,完成他未完的遗愿罢了。”问尘微微一叹,说道。
“是,你永远都无法成为他……”陈经文转过身来,直视着问尘,但是看着问尘的面容,心中不禁一软,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一时无话,陈经文慢慢坐到了问尘的床边,看着门外,好像是在自说自话,“二狗是个好孩子,也是因为他,我才起了收留那些孩子的想法。那一日,一批难民过境,像是疯了一样在村里抢掠,但是村子里早没有人了,只有我和老二两人,最那群难民没发现什么东西,就离开了,就在我和老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二狗子突然出现了,像是疯狗一样冲向我们,想抢东西吃。”
一边说着,陈经文沉浸在回忆当中,霎时间老泪纵横,但他还是简单的擦了擦,继续说道:“但是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没两下就晕倒在了地上,我和老二看他可怜,就给了他点东西吃,等到他醒来,还是一言不发,一个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模样,我无法想象。在后面的日子里,他开始替我们上山砍柴,生火,做饭,搭篱笆,在后面的日子里,我们陆续收养了小树,小黑还有涵儿,老二常常在乌山城和小村子里来来回回,所以我们五人,日子过得也算清幽,一日三餐能有一顿饱饭,在这乱世之中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你是淬体境的修士吧?为什么不靠你这一身本事去养活他们?”问尘突然发问。
陈经文听此,也是微微一愣,但是眼神中却流转着无尽的哀伤和懊恼,“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继续修行了,淬体境本就是如此,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现在不过就是一个抗打的老不死罢了……不!是我太过懦弱!不愿意踏出那一步!只敢在这乡野之间躲躲藏藏,最后才害了他!”
“二狗他知道我是一名淬体境的修士,就一直求我传授他武艺,功法,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们,保护那三个孩子,但是我经历过的啊!我知道,一个普通人想要修仙,那会付出何等的代价!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浮浮沉沉,像是一个行尸走肉,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就像石沉大海,永远填不满的欲望之海!”陈经文越说越激动,但他还是努力克制着,时不时地望向门外,他很怕孩子们知道这一切,他没办法给孩子们好的生活,更不愿意他们承受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痛苦。
“但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决定,却是直接成了杀害二狗的凶手啊!他想着为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他不知道去哪里听闻了这乌山之上有什么大造化,深山老林中有什么高阶修士的坟墓,他连夜留下书信,就独自一人上了山,却是没想到遭此大劫……”
情到深处,陈经文满脸通红,压抑着自己,不让外面的孩子听到。
良久,待到陈经文再也不说话了,问尘才问道:“这个世界,可有飞升者?”
陈经文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说道:“你既是修行者,又怎么会不知?”
“我是修士,但并非来自这个世界。”陈经文缓缓答道,语气平稳,对他来说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但是这一切对陈经文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他是曾经听说过修行者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要飞升而去,更传说无上修士能够轻易点破虚空,渡劫飞升而去,从此云游天外,进阶真仙,福泽苍生,好不快活。
但这一些大多都是一些无从考究的事情,多是人口中说出的,做不了真,可是问尘所说的话里包含的太多的信息量,所谓的“这个世界”,也就是说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的世界,那这些世界彼此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问尘会知道这事情,而他游历四方,或者这么多年头,对此却是闻所未闻。
见到陈经文眉头紧锁的样子,问尘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往后一倒,呢喃道:“是凡界吗?”
“什么凡界?”陈经文连忙问道。
“我们存在的世界就像天上的星辰,每一道光芒就是一个世界,也是一道壁垒,只有有能力打破的人,才能飞升到上界,那里有更好更纯粹的灵气,资源,能让人更上一层楼,自然的,就像是一座高楼,一重天有八十一个世界,二重有六十四个,三重有四十九个,以此类推,而这个世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飞升的存在,这么说来应该算是灵气最稀薄的凡界了吧,而这样的凡界很多甚至没有人飞升过,所以很难计算有多少个。”问尘看出了陈经文心中的疑惑,便为他道明真相。
“竟是如此吗……”陈经文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毕竟他只是一个凡人,修炼的境界也只是停留在对自己肉身的锤锻上而已,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瓶颈,更别说这世界的真相了。
“不必多想,这些知与不知,目前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对了,你怎么没有继续修行下去呢?”问尘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陈经文的痛点,他慢慢起身,并没有回答问尘的问题,而是冷冷地看着问尘,说道:“把鸡汤喝了吧,不要浪费了。”
“好的,谢谢。”问尘说道。
“以后不用说谢谢,那孩子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两个字。”
“好。”
陈经文走到门口,突然折返回来,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了问尘,说道:“还有这个,混着鸡汤一起吃下去吧。”
“嗯?这是什么?补药吗?”问尘拆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片黄色的药粉。
“解药。”陈经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哦,解药……什么!解药?”问尘怎么也想不到陈经文是以什么理由想来害他。
“是,混着这碗鸡汤一起喝进去吧。”经爷爷平静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问尘显得很是激动,此时他的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今天就要葬送于此了。
“就这碗鸡汤里,我怕你是个修士,会威胁到我们,所以下毒,后面想想还是算了。”
“既然你不想毒死我了,那你还给我喝!”
“别这么激动,不然毒发得更快,快吃进去吧。”
“那为什么还要混着这晚鸡汤!”
“嗯……这个解药要过了温水,药效才能起来,其实主要嘛,是别浪费了,多好的鸡汤……”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问尘突然感觉有点胸闷,一时间提不上气,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抢过陈经文手中的药粉,洒进汤里,顺手搅拌了一下,也不顾其他,一股脑全喝了进去。
可能是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调动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导致那些毒素散发的更快了,问尘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了,看向一边的陈经文,就感觉眼前有两三个人在晃荡,他感觉再过一会儿,可能就要命归天外了。
“你确定没有搞错吗?我怎么感觉快毒发身亡了。”
“嗯,没办法,以防万一,这毒确实是比较猛了一点。”
“我这不是吃了解药嘛。”问尘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嗯,解药的速度会比毒发的速度要慢一点,不过药到病除,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