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收拢着表情说,贫僧生平走过七洲百郡,风土人情世间百态均有触及,后又根据普度大师的指引一路而来,终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让我在有生之年找到了可以承担谱图大师依托的人。
所谓同根双生说的就是寻一对双胞胎,而董茂天资聪颖,温润多思是为禅心,而董盛天生贵体,活泼好动是为道体,一人久持禅心,一人驱凶避疾。这正是贫道寻觅多时的的济世人选啊。说着老和尚大感欣慰的抚上他的长须。
阿爹左顾右盼神情慌乱,一众村邻则是一副懵懂未愈的模样,而我却听的面庞发麻,一半是成为焦点的羞涩,一半是觉得老和尚对阿哥和我的评价有失偏颇,让我觉得他说阿哥是天选神子,而我却是一个调皮孩子。
阿爹有些担忧的问老和尚,诚如大师所言,如果这俩孩子是大师所说的济世之人,那日后会不会命途坎坷余生多舛?
老和尚行佛礼道,施主身为人父的心情我懂,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朝一过往一念一歧途,人生如何蜿蜒流转,命运如何跌宕曲折,这其中的取舍得失不是只言片语所能左右的。
大灾之下凡人如沙,末日之中生死如尘,作为济世之人自然有他们该走的路,有福源因果傍身寻死都难啊,更何况这两颗可能让人一朝超凡入圣的世间圣物了,如此施主还有什么顾虑吗?
在老和尚的叮嘱声中,阿爹小心翼翼的接过两枚菩提果,他按照老和尚叮嘱将黄色的果子交给阿哥,将那枚黑色的果实给我。
我在村邻们环围的注视下剥开坚硬的果壳将漆黑干瘪的果实喂入嘴中,酸涩苦甜却意外的好吃,有奇异的香味飘来,我看见阿哥将那颗琥珀般通透的黄色果实吞下,我有些好奇的问阿哥。
你的果子好吃吗。我看见阿哥扶着额头嘴角抽搐,也听见了大黄那声难明的呜咽。
黄昏赤橙的余晖映照在群山厚暮的薄雾之间,逐渐交融的光影驱散了高飞的鸟群和低飞的寒蝶,我看着远方一片浩大又浓重的阴霾,它们就是那个春天最后的雨季。
那天老和尚如愿以偿,他点燃了所有携带的香火,于是浓郁的青烟在百年老树的新芽间蒸腾。老和尚将一捧黄土合在掌心中对着天边的薄月拜首,他为每个村名诵经祈福,为女人们的梳子,为男人们的酒壶,为老村长的大烟袋祝福告念。
那天吃过黑果以后恍惚间就觉得困顿不已,当阿爹扶我和阿哥回家以后我就睡倒过去。
迷蒙中我在浮动的月光里走过一片焦灼的黑土,我跟随着远方的萤火走过一条干涸的河道,一路随行我站在一处枯萎的草场上看见在微光夜色里翱翔的飞鸟和游鱼,它们互相追逐着穿梭在天上矮矮的浮云里。
我沿着温润的海风走进一片低矮的山谷,山谷的尽头是漫涌的潮汐,两色皓月当空下,漫天飘散的萤火像纷飞的余烬又像发光的白雪,它们聚拢了又离散,它们被温暖的海风撒向我的来路。
当我攀上柔软的山谷,看见我的来路上长满了黑色的影子,它们像在黑夜里丛生的荒草,静默而笔挺,通体是是比黑夜更浓郁的漆黑,仿佛是从深渊尽头打捞出的黑影。
我久久眺望着它们,发现它们像一个个驻足的人影,人影的前方站着一个身体漆黑却面目苍白的人,我向他走去,当我看清那人影时竟觉得周身发寒,那个人影是被埋进村坟的窦老伯,一周前我还看见他穿着黑布寿衣躺在灵堂里准备下葬。
此时他依然穿着那件崭新的寿衣,枯瘦的身体以怪异的姿势直立着,因此本来佝偻的身形竟然拔高了不少,他苍白闭目的脸孔上散布着如同漆黑身体一样的斑点。
就在我仔细探究的时候,窦老伯突然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満含死气的通体泛白的眼孔,脓包般发软的眼珠左右转动着,鼻孔抽动间传过脸来问我是董盛小子吗。
当我大喊着菊花怪惊醒的时候,阿爹用粗糙的大手抚上我的额头,阿哥有些疲惫的站在一旁,老和尚则坐在桌上的烛灯前品着清茶,他们说我已经睡了两天,阿爹因为不放心所以请来老和尚照看。
我晃着发晕的脑袋却发现那个梦境异常清晰。
那夜老和尚对着我们几番叮嘱,他说世道有变早做打算,他说如果身体有异无需担心,圣果伴生下所衍生出异能奇术都属正常,但是这些事只有你们自己之道就好,切莫传言他人以免惹人窥视。
后来老和尚趁着夜静离开了,他说他要去找普度大师下完那盘残局,他要回大觉寺告诉一众师弟我们的名字,他说如果以后无处可去便去大觉寺寻他。
记得那夜下起细碎的雪,纷碎的白雪擦拭着他略显萧瑟的背影,他的长须和旧布袈裟就飘扬在细密的风雪中,坐下安静的白马披着一身晶莹的雪色行走在那片禅杖灯笼下的寒光里,那夜的云潮淹没了穹顶的星辉,那夜的残月被黑云揉碎成青黄的涟漪,那夜他和他的马儿走的有些仓促。
和尚离开以后大黄却如久病初愈般欢欣鼓舞,村里村外来回流窜,鸡朋狗友轮流拜访,于是村里头一片鸡鸣狗吠热闹非凡。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大黄总是跑到我身边用鼻子使劲嗅嗅又围着我转了几圈后一脸嫌弃的跑开,跑开回首再跑开,那难舍又怜悯的目光就好像在欣赏村里踩中狗屎的孩童。
后来的日子重归平静,似乎老和尚的造访只是春风荡漾的波澜,盛夏将至时便随着那个春天一起消失了。
吃下菩提果后阿哥和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耳聪目明精力十足,上山能爬树,下河能摸鱼,追鸡又打狗,举弓射蝴蝶,一时间超凡脱俗风头无两。
盛夏的到来时,村子里到处都是浓郁的野花香,一阵燥热的疾风便能重新吹起满地翻涌的蒲公英,那些纷纷扬扬的白色落英仿佛天空迫落的云潮又像夏天里纷碎的白雪。
我依然记得那个夏日里异常干净的天空,一整块浩瀚的蔚蓝里都找不到一片稀薄的云彩,整个晴空都是一望无际的隐隐发烫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