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相比于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小床,客栈里的床虽然大,但太硬,硌得他一夜都有些难受。
他一把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肚子,他饿极了,毕竟昨天他可是毫无胃口。他思索了片刻,也不赖在床上,起身洗漱了一下,穿上那件褐衣,阖上门,下了楼去。
此时客栈里的人只有零星几点,大都是些吃早饭的住客。
顾清影十分从容地走到一张桌子旁,慢慢地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对面的人吃着一碗面条。
墨阊阖右手用筷子挑了一些面条,一口吮进嘴里,左手拿着一个木调羹,从碗中舀了一勺清汤,吹了吹便要往嘴里送。忽然他看到自己对面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不由得抬头一看,发现顾清影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连眼睛珠子都不转一下。
他被顾清影看得有些难受,却也装作没看到顾清影一般,低下头,把那勺汤送进嘴里。这勺热汤喝得他舒服极了,他美滋滋地放下调羹,用筷子挑了十几根面条就往嘴里放,可嘴里才装了一点,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瞟到了顾清影,顾清影还是如先前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里还像吃着什么一般,凭空在那儿嚼着,这让他好生难受,本来他嘴里就只含着一小截面条,一没注意,这面条借着重力便从他口中滑落,全都掉回了碗里去,溅了他一手的汤汁。
他终于是受不了了,却也不向顾清影抱怨,只向店小二招了招手道:“给这位爷上一碗和我一样的面条,多放点油。”
望着身前这碗热腾腾的面条,顾清影心中那叫一个舒坦,拿上筷子,就着热气,一口一口地吞了起来。
尽管这碗面条那是连臊子都没有,压根就比不了他平时在家中的口粮,可是经过这两日的折腾,他是一个饿极,这面尝起来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多时,面条就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他喝了口汤,把碗往桌上一放,再瞧了瞧碗内,里面已只剩几许葱花。
顾清影心满意足,又看了看墨阊阖,笑着说道:“墨兄,你这又送衣服,又请吃早饭的,真是太慷慨了。”
墨阊阖一脸浅笑,他见顾清影这瘦胳膊细腿的,知道他绝不是三教九流之人,又着一身异服,还当他是哪家跑出来玩的贵公子,却见他能把一碗光头面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不禁心下有几分动容。
他淡淡说道:“鄙人也不富裕,可这一碗面也不过几枚铜钱而已,换作贵一点的,鄙人可就不舍得了。”
这话倒也实诚,顾清影见他说话文绉绉的,心下好奇,不禁问道:“你是个读书人么?”
不想,这随口一言却让墨阊阖面露苦涩,他缓缓开口道:“读书?在下是读过很多书,可是我从不敢说自己是个读书人。”
“这是为何?”
“阁下是第一天出远门么?这世道只要武功够高,总会有办法弄来钱财和名声。人人都知道学武才是正道,读书只不过是个消遣,又哪会有人,称自己是个读书人呢。”
墨阊阖眼神黯淡,忽生出一股惆怅,转瞬又似雨过天晴般,化作了一脸浅笑,他接着说道:“自然,在下也不会是个读书人。”
“那你是干什么的?”
墨阊阖一阵犹豫,良久,缓缓吐露道:“手艺人吧。”
“什么手艺。”
见对面追问,墨阊阖一时语塞,却又见对面一脸天真,不像有什么坏心的样子,便也不做隐瞒。
他压了压声调,瞥了瞥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便神采奕奕地对顾清影说道:“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之后是秦汉。这些你可有耳闻?”
顾清影一听就纳闷了,怎么好好的,这小子忽然报起朝代来了。
他这点肤浅的历史还是知道的,便回道:“那是自然,之后还有三国晋了,怎么呢?”
他这随口一说,却让墨阊阖像是见了知音一般,面露喜色,徐徐说道:“对,对,告诉你一个秘密,许多故事里出现的时代可以天衣无缝的连接在一起。”
这话让顾清影有些懵,这不就是个理所当然的一个事,至于这样神神秘秘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却不知墨阊阖像是打开了个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我思前想后好多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家族,能编出这数千年的故事,并且不断增补和流传,不出一丝纰漏。这远非人力所能及,就好像是有个神仙在不断书写着这个故事。我也想写这样的故事。”
顾清影只觉得这番话描绘得天马行空,他这才意识到,这儿并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不遵循自己所熟知的那套历史,在外人看来那历史就像野闻传说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有心之人,又如何能把这些朝代按时间整理背全。
可很快他又觉得有些头疼,墨阊阖口中说的神仙确有其人——那便是历史本身,用它那滚滚车轮无情地碾过一切,只将一个个故事留给后人。
只不过这样的真相,顾清影无法说出口,他知道,即便他说了,对方也全然不会相信。
于是,他只是一脸恍惚,淡淡夸耀道:“这想法真是伟大,让在下佩服。”
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说起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光惹人发笑,怕是更让人怀疑他脑袋瓜子,是不是搭错了一根筋。
墨阊阖会过意来,有些尴尬,只得换了个话题,向顾清影打听道:“不知阁下和林姑娘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顾清影愤愤不平,口中一句“我是她哥”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把这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这话要是传到林双雪耳中,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沉吟片刻,他嘴里才挤出一句话,说道:“萍水相逢吧,我也就比你早认识她半个时辰。”
墨阊阖原以为这顾清影和林双雪的关系非同一般,听到他俩也不过才认识,心里一阵窃喜,却也平静地说道:“这样啊,看她还挺……”
他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全无,露出一副沉闷的表情,闭着眼,右手拍了拍额头,连连叹气。
“完了完了,这次是上了大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