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见这少年自己走到他的摊位前,却又站在长桌前一声不吭,实在让他不知道这少年在想些什么。
这算命先生有些不耐烦了,他左手大拇指与其它四指分别点了几下,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着顾清影说道:“三元万法人不存,五气不全独缺中。金锁铁蛇惑人命,天道一语定终身。贵口一开把言吐,万般苦恼皆成空。”
顾清影并不知道这算命先生是否有掐指能算的本事,但他知道自己晚上冒着北风出门乱走,还在一个算命摊子前面停下来,怎么都能让人看出他有心事。况且这算命先生看着就不怎么靠谱,他又怎么可能会傻到相信这一番笼统的言语。
但他也不直言,他转而反客为主对着算命先生说道:“老先生,我父亲的书店前面有一小块空地,如今晚上被人摆起了摊子,给别人算起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清影原以为这算命先生会露出一副尴尬的嘴脸,不曾想这人不怒反喜,他一言不发,也不去理会顾清影,反而坐在了他的小凳子上,从长桌上的泛黄的旧书边上,拿起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罗盘,径自拨弄起来。
顾清影有些好奇地看着这算命先生的罗盘,只见这罗盘的内圈不断地被这算命先生一圈一圈地转着,而中间的指针也在不停地来回晃动,当真是好玩极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清影正望着罗盘出神,算命先生反倒停下了他的手指,他向着罗盘的结果看了看,再将罗盘放回原处,也不再拨弄他的胡须,只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
算命先生正色道:“我现在知道你叫顾清影了,是顾源的儿子。小子,我叫沙鸿,老夫改主意了,你想要什么,老夫都会尽量帮你,只要你记得欠老夫一个人情就行了。”
顾清影听着他的话,有些酝不过神来,他有点不明白,为何这才过了一刻钟,两人间的立场就变得好像是自己有求于他了,但他想到沙鸿方才拿着罗盘东转西转的,显得格外神秘,况且一口气说出自己和父亲的名字,哪怕顾清影并不愚昧,他还是打从心底被唬住了。
想来他也没带钱就出了门,询问这算命先生什么也便不打紧了。
于是他便踌躇地与他说道:“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藏在我心里让我难受,我该怎么办才好?”
顾清影说的很诚恳,不想沙鸿听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以为是顾源和人交手,被顾清影看了去,他担心他自己的安危,所以才在大晚上出来透口气。
“因为顾源吗?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不用感到害怕了。”
当然顾清影也知道,顾源要面对的人,一定都是凶神恶煞的主,可是忽然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得父亲过世的消息,那肯定是接受不了。他不由怒从心生,抄起长桌上的老砚台就往沙鸿身上扔。
“我们两个也就萍水相逢,可你说起话来还真是够恶毒的。”
从砚台被拿起到被丢出去不过数秒,沙鸿也不抬头,左手按着那堆泛黄的老书,不让它们被北风刮走,右手只稍稍一抬便将飞来的砚台稳稳接在了手中。
他将砚台重新压在那堆泛黄的老书上,用手拍了拍额头,原本的傲气也像是被拍散了一般。沙鸿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可他深知这顾清影将来定有大用,可不能现在就弄僵了关系。
沙鸿满脸歉意地说道:“怪我,怪我,说话没过脑子,真是对不起了。”
说完,他又笑了笑,继续说道:“佛说:‘一花异世界,一叶一菩提’。你的父亲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而已,不是过世的意思。”
尽管前日里镇上见着的两个怪人,已让顾清影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一听到这话,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若是过去,他一定朝沙鸿大喝一声,骂道,老骗子,你骗鬼了。
可是现在不同,此时就算有更天方夜谭的话,顾清影也会耐心问个清楚。
“你所说的异世界真的存在吗,它到底在哪儿?”
沙鸿听到他这句话,显得异常高兴,他阖上双手说道:“这也是老夫可以帮你的地方和你要欠老夫人情的地方。”
语毕,一脸玩味的看着顾清影。
顾清影也不贸然答应,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我要还的是怎样一个人情。”
沙鸿仰天大笑道:“这个人情只是要你欠着,却也不是现在就还。不过你放心,即便是老夫要你还的时候,也不会让你为难。等到我要你还的时候,若是你光明磊落,老夫让你做的事一定不违背你的良心;若是你恶贯满盈,老夫让你做的事一定不忠于世俗。你看,怎么样?”
顾清影听着他的话,感觉莫名其妙,简直分不清哪跟哪儿,他思量了一会儿,想着这样的承诺,自己答应了好像也没啥损失,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你这便告诉我吧,我答应你便是。”
沙鸿见他已然同意,便从怀中掏出一粒碧绿色的珠子放到顾清影的手中,对他说道:“你什么时候想去异世界,便拿着这粒珠子向着镇外走就可以了,不用多久,便能到那个地方了。其它一切恕老夫不能泄露的太多,你也不想再多欠老夫一个人情吧。”
顾清影端详了一会儿那碧绿色的珠子,他虽然看不出它的价值,但也看得出这并不是普通的玻璃珠子。他见沙鸿把这般贵重的东西很随意的交给了自己,对沙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一分。
他向着沙鸿鞠了一躬,幽幽道:“那今日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了。”
顾清影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几步,不自觉转过头问道:“你怎么那么自信我能还你这个人情了。你就不怕做个亏本买卖。”
“老夫是没见过你的本事,但老夫知道顾源的本事。都说虎父无犬子,你是顾源的儿子,即便你比你老子差了点,但和其他人相比又能差到哪儿去了?”
说完,沙鸿用右手捋了捋胡须,继续对着顾清影说道:“顺带提醒你一下,在外可别提你是顾源的儿子,免得到时惹上一些不必要的仇恨,受到一些没结果的期待。”
顾清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来,更加满怀心事地向着顾家老宅走去。他越走越远,风吹幡动的“哗哗”声也越来越远。
沙鸿望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显得非常的愉悦。传闻顾源在这世界出现,他也随大流,踏入了这贵州的小镇,只为寻到他。不过他却不是为了要顾源的命,他有一个极其雄伟的计划想要实施,这需要许多人帮助他,而顾源便是他计划中原定的一个。
在听闻顾源离开这儿重新出现在临寒国之后,沙鸿十分失望,他来此处收拾行头,想在今夜过后,便重回那异世界,可这次他走了大运,竟撞上了顾源的儿子。
顾源选择离开此处,去面对那些宵小之辈,无非是怕妻儿受到牵连,他知道他的对手无法把他的妻儿带离此地。
这点沙鸿当然也明白,可是他能做到,还给了顾清影一张入场券,哪怕顾清影此行生死未卜。
不过他不在乎,他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毕竟别人的生命与他的计划相比,那是一文不值。
他坐在他的小椅子上,一点点地摘下他粘上去的山羊胡须,嘴里不住哼着小曲。
次日顾清影一睡醒,为母亲留下一封离别信,心痒痒地拿上两片金叶子,揣着那颗玉珠,便直奔镇外。
沙鸿的话他虽然不全信,但他还是决意自己瞧个清楚。
只是他却未曾考虑,那回来的路该怎么走。
那荒凉的镇外他已跑了许久,加上他还没有吃过午饭,体力早已不支,他只是跑了一小段路,便已累得气喘吁吁。
他见自己已经跑不动了,身上也是一身臭汗,便弯着身子,两腿略微弯曲,双手搭在膝盖上,乘着凉风歇息了起来。
他的双眼很随意地望着地面,忽然发现眼前的路面,在不知何时,已从水泥路面变成了青石板,他以为自己太累了,花了眼,便用力眨了眨眼睛,但眼前的青石板却死死地映在他的眼中,毫无变化。
顾清影茫然地抬起头,眼前哪里还是一片荒野,他的眼前是一间屋子。那屋子通身用青色的砖堆砌,未加粉饰,竹木编制的窗紧紧闭着,而屋子的木门却大开,从门外依稀可见几排黑色的柜子,摆得工工整整,上面还贴着写有中药名的纸张,看样子,这是家药店。
顾清影觉得此时自己就该跑到店中,向老板讨一味安神的方子,可他马上又笑了笑,自己这是陷入了幻觉之中,哪有向幻觉求医的道理呢?他撇了撇头,看向四周,原来周围并非只有一家药店,无数的店铺,挑着各种布招牌,像是星罗密布,又散在各处,而他则是一粒正处于其中的尘埃。
他这才明白,自己真的到了沙鸿口中的异世界。
面对这样一个新奇的地方,他油然而生一种喜悦感,心中还有点小澎湃,但很快,这样的小心思便被内心的那份新生的恐惧所掩盖,只剩下不知所措。
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决意去药店里问个究竟。
他往前刚挪了半步,脚还滞在空中,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扰乱了他的心神。
“哎哟哟,小冤家,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