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绮窗深静人归晚2
我心中一惊，我向来自信于自己武艺不凡，这婢女却能感知到我存在，必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然而她高声喊叫，恐怕会引来巡夜侍卫，我心一横，抢先一步现身，揽住摇摇欲坠的嘉嫔，向那婢女道：“别出声！我是博陵郡主胥琬！”
嘉嫔身子柔软轻盈，身上淡淡的花香混合了酒气，朱颜晕红，必定能叫男子心猿意马。萧承弈抛下她与瑞嫔欢好，果真不怜香惜玉。
那婢女讶然失色，半晌才吃吃道：“博陵郡主……胥琬？”
她似乎十分惊讶，也有几丝难以名状的惧怕。我的品级远高于嘉嫔，故我虽装束奇特，那婢女也不敢相问。想到众多宫人畏惧博陵郡主素日的名声，便放柔了声音，道：“别担心，本郡主帮你送嘉嫔回宫去。今夜的事我一定绝口不提，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奴婢是嘉嫔小主的贴身宫女，名唤绣球。”
这名字倒有些奇怪，绣球乃是滇西特有，中原鲜少流行，更不会以此为名。然而这惊疑只是一瞬，因为嘉嫔身子一软，几乎要瘫软于地。我面上一沉，道：“怎的不好生照料你家小主，深夜醉酒伤了身子，你罪过可不浅。”
绣球低了头，略略有些委屈：“小主心情低落，奴婢也劝不住。日落时分瑞嫔小主入住永宁宫，好大的排场，我家小主去道贺，回来就不吃不喝。到了晚间皇上来了永宁宫去见瑞嫔小主，我家小主就开始饮酒，过一会子又要出宫赏月，谁也劝不得。”
我心下有些茫然若失，只好道：“罢了，眼下悄悄的送嘉嫔回宫去罢，躲开了人最好，这般醉酒外出，于你家小主名声有损。”说着，便与她一同扶了嘉嫔，慢慢向永宁宫而去。所幸路途不远，不出一刻钟便到了一处角门，绣球低声道：“便是这里，多谢郡主相助。”
见她脚步虚浮，也不像练过武艺，却能听出我的动静，多半是听觉上天赋禀异。我见永宁宫东侧灯光漫天，丝竹喧闹，不觉皱眉，正想再问绣球，便见灯火昏然下，她眉目清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是老成持重。
想再告诫什么，但看到绣球神色似是惊慌，便道：“快扶你家小主去歇息罢，用些宁神的香料梳洗沐浴。切不可耽误明日的晨昏定省，若是迟了或被人知道你家小主醉酒，便是妒忌的恶名。”
“奴婢知晓。”绣球低了头，慢慢将昏睡的嘉嫔扶了进去。我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前往东配殿一探究竟的欲望。今夜事已够多，我只觉焦头烂额，便急速抽身回府而去。
我从手把手教导谦儿写字的桌上抬起头，似笑非笑：“皇后召我入宫？”
落葵赶走了谦儿，向我皱眉道：“正是。事情恐怕不好，松音按照师姐的安排将那香橼也放走了，香橼势必会对师姐不利，为何要这般行事？”
“这般行事好的很。”打量了一下窗外晨光，笑道，“现在是众人在皇后宫中请安的时辰罢，皇后此时召我入宫，一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落葵小脸都皱了起来，指责道：“师姐！这里是上京，师姐还总是玩闹的神气。皇后一向与师姐交恶，这会子一定又在想什么计谋，师姐不思如何应对，还在玩笑。还有，今儿街上又有些传言，说是师姐霸道蛮横，狠狠处罚了康贵人，恐怕康贵人有段日子不能得见圣颜。”
我伸个懒腰，道：“传言这般快，甚合我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还能怕皇后不成？罢了，且叫红杏她们来梳妆，今日有一场大仗要打呢。我带两个丫头入宫，你留在府里，若有什么人来见我，一定要好好接待。”
“谁要来见师姐？”落葵一边为我端上冬笋鸡茸粥，一边诧异的问。
笑了一笑，似是怡然自得：“赵王妃。”
一改往日的奢华装束，今日做的是素净装扮。月白色累丝嵌宝羽纱缎衣配湖蓝色云天水意图留仙裙，捻金缂丝的腰带束得纤腰盈盈一握，长长的碎珠流苏直垂到膝，随着脚步轻移簌簌做声。特地梳了垂挂髻，除了两朵羊脂玉雕刻的发钗固定了长发，再无任何首饰。脸颊上也无浓妆，只有眉心葳蕤一点红，是用了海棠的花瓣点就。
红杏为我披上一条浅金色织锦披帛，我皱眉拒绝，红杏劝道：“今日郡主的装扮过于清淡了罢？”
嘟起唇，幽幽一笑：“今儿我是陪衬，自然要清淡一些，方好衬托出对方的凌然气势。”
红杏不懂，我亦不解释，抬步稳稳走出房间。
坤宁宫一片安静，恢弘中带了肃穆，震人心魄。我停在那一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前，眯起凤眸，笑容清冷。一个月多以前，我曾跪在此处，求皇后见我一面，那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脑中只有复仇的迫切与痴妄，此刻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当初有多冲动。
陆英听到我的想法时，分外关切，只是反复的说：“清歌，你情绪太过激动，我先送你回乾坤门去。敌在暗，你在明，这样无异于引火烧身，你这样草率决定，将来想要抽身时，只怕困难。”
是啊，师兄们都是真正关心我，而我却莽撞的拒绝他们的好意。无论是柳毓还是陆英，甚至松音和落葵都知道我的做法十分冲动，都一一的劝我，是我执意不听。罢了，已然走到这一步，就继续走下去。
无论如何，哪怕拼却这一条命，也要还父母与妹妹一个明白。
就算最后是死，有了家人陪伴，也不孤单罢。为了亲人而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嘴角漾起一抹最纯净无暇的微笑，我是那么自信认真，这一瞬间，似乎天地间一片耀眼的明亮。
外出迎接的内侍依然是高公公，也不知那死了的高午与他是什么关系？但见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却仍然拔高了声音，尖声叫道：“博陵郡主驾到……”
宫门一闭不复开，上阳花草青苔地。
我含笑看着那沉重的宫门缓缓关闭，笑容越发幽深难测。
入得坤宁宫正殿，便见皇后一身浓艳，好整以暇端坐于上座，周围妃嫔个个神色紧张，气氛十分凝重。
我仿若未觉，慢慢走了进去，眼角已然扫到皇后气势不可一世，嘴角僵硬而略带讥讽。
微微俯身下去，行的是家常礼节。皇后轻轻哼了一声权作回应，待我缓缓立起，眼风略向安坐于座位当中的众人。妃嫔们似是犹豫着是否向我行礼却都拿不定主意，终究是孟昭仪起了身向我行礼，其他人也懒洋洋的起身请安。我眼神犀利，早已看清，林瑞烟褪去了少女的装扮，一身粉红色宫装，鲜艳娇媚，神采不凡，此时正满面含春，依依的看着我。而坐在她身畔的嘉嫔却有些憔悴，眼圈下还有淡淡的乌青痕迹，面容倒还镇定，只是不免有些落寞的神气。她身后随侍的宫女正是昨夜偶遇的绣球，此时肃穆无比，看向我的目光依然有些畏惧。康贵人并不在其中，看来她禁足一事果然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