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多少个难眠的夜晚,泡在无妄海里的骷髅鬼头们对着地狱里的血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呐喊咆哮,又有多少个恶鬼怨魂在每日受尽地狱一轮又一轮的酷刑之后,望着头顶的血月失声痛哭?
他们在咒骂什么?
恨?寒冷?黑暗?
他们又在怀念着什么?
爱?温暖?光明?
秋泽无数次的看着他们失声痛哭,看着他们被泡在血海尸山中、看着他们被丢在刀山火海中,他们在每一道酷刑中被肢解着身体,又在经历酷刑之后被丢在无妄海中,更恐怖的是隔天他们的魂魄身体就会重新长齐。
他们的咒骂污秽难听,他们的哭声沙哑难闻,他们被丢在十八层地狱的各个角落,冲着那些永远都冷漠的阴曹判官声嘶唾骂,或者求情。
鬼卒们说,这些鬼魂都是生前穷凶极恶之徒,是在人间犯下了大错的人渣禽兽瘪犊子、瘪三混账狗篮子、死后不入六道轮回,就连入畜生道被宰杀烹食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会永远永远永永远远的泡在无妄海中,经历一遍又一遍的地狱酷刑。
他们无时不刻渴望自己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那样就永远没有痛苦,不必承受身在地狱里的噩梦。
秋泽自有记忆起便在这里,他熟知这里的一切,仇恨、痛苦、冰冷、黑暗、怨愤、饥饿、恐惧、悔恨、嫉妒,但他从不曾体会过爱,亦不曾体会温暖和光明,他是什么时候听到的那些陌生的词?
爱?
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甜不甜?
他早就记不清楚了,但是又总是有一些片段会浮现在脑海中,每每在地狱里的恶鬼每次咒骂之后,嘴里往往念着那些他没听过的东西,每到那个时候他们怨毒的眼神总是被柔和的光芒替代,歇斯底里的嘶吼被温柔的呢喃取代,他们轻轻的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只有在哪个时候,秋泽才觉得它们可怖的脸上不再那么狰狞。
所以他愈发的向往每个恶鬼口中的哪个地方——人间,只有哪里才有爱恨情仇。
秋泽知道自己曾经也是个人类,或许爱过别人亦或者是别人所爱,可是他游荡在地狱之前已经失去了所有人世的记忆,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些恶鬼冤魂总是怨毒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嫉妒,“为什么你不用历受刑罚却可以在地狱到处行走?”
那些鬼卒和功曹也会偷偷的问,“既然你不受刑罚不是恶鬼,为什么不入六道轮回尝遍人间百态?”
秋泽总是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他不想回答他们,而是因为他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跟他们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想要知道答案?但是那样说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有逼格?他是谁?他可是秋泽哎!他可是翊圣雷霆驱魔辟邪镇宅赐福帝君天师钟馗座下的弟子哎!很牛逼的好不好!牛破天的好不好?
后来日子长了,那些恶鬼和鬼卒们也不再问那些问题,他们的眼睛始终带着陌生疏离,他不是罪恶滔天的恶鬼,也不是施刑降罪的鬼卒,他属于两者之间的异类,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被任何一方接受,他行走地狱之中,日复一日,心中越来越向往光明,越来越向往人间。
有个小鬼知道他的想法后于是跟他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答案,怎么不去问问忘川河水旁的孟婆大人,那里是六道轮回的来路和去路,佛说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不对不对,是你的答案就在那里。”
秋泽顿时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啊,于是他着急忙慌的路过了十八阎罗殿,一路小跑跑到了奈何桥边问孟婆,“孟婆婆孟婆婆,是不是我以前也喝过你的孟婆汤,让我失去以前的记忆了,我就是想问问我还能恢复不?”
孟婆的前面排了好长一队死鬼,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尽头,见到有人插队,一群死鬼尤为不满。
“龟儿子,晓不晓得礼义廉耻?晓不晓得排队?晓不晓得先来后到?”
秋泽回道,“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了。”
“我日你仙人板板,说你妹啊说,老子们赶着投胎呢!”又有鬼骂着。
“前面干嘛呢,老子再有半炷香就要出生了,在墨迹下去老子那难产了三天的未来老娘可就要挂球了……”
“卧槽,大哥不会吧,你娘难产三天了,我娘都难产四天了,缘分啊老铁……”身后的死鬼们大呼小叫起来。
“……”
孟婆听闻这熟悉的声音,她猛的一掀罩着面部千万年都没有摘下的斗篷,刚端起的一碗汤水扣了秋泽一脑袋,露出一张漂亮娃娃脸的小姑娘恨得咬牙切齿说,“老娘当年灌了一缸的孟婆汤才让你忘掉以前的事,你当时药效没发作时,瞪着眼睛说老娘的汤里添加了地沟油苏丹红和三聚氰胺开塞露,差点坏了老娘千年的金字招牌,今天你送上门来了,老娘非打断你三条腿……”
何谓“三条腿?”,更做何解?非不愿,实不能矣!唯恐数日辛苦耕作打封贴条,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只可以形状比拟,女子仰面朝天,身形为“大”,男子仰面朝天,扒拉一下,形若为“太”,欲解何意?只在于一点也!
后来被揍了几回,秋泽觉得孟婆那厮是问不清了,只要见了他就一直骂他揍他,回去后的秋泽不免对小鬼吐槽,那个小鬼又说凡间流行一句话,叫做“爱之深恨之切”,再说的直白点儿就是“打是亲骂是爱,以后铁定成一对”。
小鬼不忘抱拳恭喜,“恭赛你了,孟婆肯定是黑腹内上你了。”
秋泽想了想,觉得真的有这种可能,要不然她为什么刚刚非要用从阎王爷包拯哪里抢来的狗头铡哭着喊着要剁了自己?
哎,都是月亮惹的祸,长得帅不能代表我的错。
没了方向的秋泽又被死鬼指点,“既然孟婆那里寻因无果,何不去阴间使者那里碰碰运气?地狱里的同胞刚进入组织的时候都是他们两个做发展人,每个死鬼的由来死因都被记在他们的功德簿上,只要找到了功德簿还能找不到你生前是谁?”
于是他蹦蹦跳跳的去问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了,结果白无常一见他脸都黑了,黑无常一见他脸都白了,两鬼一见他就像鬼见鬼了一样,跑的比兔子都快,这让秋泽不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哎,难道黑白无常也爱上自己了?他们可都是纯爷们儿啊,秋泽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屁股,忽然打了个寒战……哎,长得帅也是一种祸。
后来他走遍了地狱,问遍了所有能开口的东西,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看似很简单其实却很难的问题。
我是谁?我要去往哪里?我正路过何处?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挠着裤裆、望着月亮思考个一两千年的问题。
后来的许多年他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后来的后来,地狱来了一个穿着大红蟒官袍长满络腮大胡子的人,他腆着大肚腩在地狱如入无人之地,见到他的所有鬼物都自行避让,见到他的所有鬼卒都俯首躬身不敢阻拦,那家伙走着外八字,就径直走遍十八层地狱向他走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张嘴一股大蒜味差点儿把自己给熏死,说:“呦,臭小子,都长这么大了?老子都差点儿忘记你一直都在地狱了,怎么样,这里的伙食吃的惯吗?能吃得起猪肉不?上面都特娘的二十五两银子一斤了,最近的香火里红烧肉都没有了……对了,有没有那个阎王敢欺负你?说出来师父一巴掌呼死他……”
闻讯而来的某一殿阎罗就站在他的背后,而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咧着一张黑乎乎的脸,像是没有察觉身后来人,笑的像朵怒放的菊花。
大胡子没有带他离开地狱,只是跟他说了一些话给了一些破烂东西,但是从此之后知道他身份的地狱众鬼又给他多了一个称呼“天师弟子”,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那次以后地狱之中再没有人敢惹他,他祸祸过每一殿的阎王,也祸祸过每一位判官功曹,他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好像所与人都不在在意他甚至躲着他,后来时间长了,祸害的多了,他又多了一个“混世魔王”的称号。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整天面对着一群死鬼没有任何的意义,他要寻找新的追求,他要前往美丽的人间,寻找人世界独有的爱、温暖和光明,成为浑身上下处处都充满了真、善、美的地狱好男儿。
他整装待发之后和孟婆告别,当孟婆见到他时二话不说就摸出短刀整整追了他五条街,举着刀落下他脑袋的那一刻他说出了自己的意图,爱他深入骨髓的孟婆当即丢了刀,给他打包了一坛孟婆汤,搂着他的肩膀,像个小媳妇要送出门的丈夫一样絮絮叨叨的叮嘱,说一定一定一定一定千万千万千万千万要到了人间的时候再喝,这样才不会记得回来的路。
抱着怀中陶罐的秋泽看着孟婆那张娃娃脸想了半天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忽然觉得这个场面自己怎么得都应该感动感动,于是酝酿了下情绪,心里刚要感动的一匹的时候,正要说些什么好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时,孟婆温柔的伸出双手抵在他的唇上,温柔的摇摇头示意你不用说我都懂,温柔的望着他然后温柔体贴的扳转他的身体……然后……
气氛都烘到这儿了,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蹦几句词儿衬托一下此时的氛围,于是他开口了,“啊,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啊……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咬牙切齿、胸脯起伏不定的娃娃脸小姑娘终于受不了了,然后她用尽力气踹了出去。
只听见变成星星的他遥遥传来一句“我一定还会回来的……”然后在没有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