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高一结束的那个夏天认识的宋追的,一五年的夏天,炎热,漫长,但是却充满了小确幸。如果没有宋追,我想,我的高中生活也无非是被各种各样的试卷堆砌起来的象牙塔,整日埋头苦读,在父母和老师殷切的希望里打着哈欠听完一节又一节无聊的课。宋追像是一束光突然打进我原本灰暗,空洞的世界,就着这束光,我做了好多因胆怯望而却步的事,我有了好多彩虹般的幻想。
宋追是理科生,在十五班。我们的班级只隔了一条走廊,他很高,一米八八的大个,很瘦,是校篮球队员,皮肤黝黑,酷爱科比。而我呢,一米六的小个子,在他面前永远都是小小的一只。那时候每周都会换一次座位,前后左右换,我被调到第一排的时候,目光正好能过通过我们班的前门,穿过走廊,再通过他们班的后门,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他。我喜欢这样默默的关注着他,看着他上课,看着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看着他低头写字。我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他,自从他出现在我的生活在,我便再也没有移开过眼。
“嘿!”宋追从我背后出现,把手中的篮球用力的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
我站在天台上,背对着他,猝不及防的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啊。”
“没有那么吓人吧,就是一个篮球而已啊,”宋追把我拉到旁边的楼梯上坐下,将篮球放到我的手中,说,“原来你那么不禁吓,你拿着,和它建立建立感情,以后就被它吓不着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明媚阳光,热烈勇敢,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种理所当然让他从未在任何事情面前胆怯过。“你突然出现当然吓到我了,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宋追把篮球从我怀中拿走,在手里把玩。“下周开始会有年级篮球比赛,我要教我们班的女孩子打篮球。”
“那你可要把你们班的女生带成年级第一,不然对不起你这个冠军头衔。”宋追刚进高中的时候拿了篮球新生赛的最佳球员第一名,我以前根本不关心篮球,这都是认识宋追以后他自己告诉我的。
“你是你们班篮球队的吗,要不要我教你?”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居然觉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看我像吗?”
“叮叮叮。”上课预备铃响了,我们的教室都离天台不远,出门,七八米就到了。对了,我说的天台可不是言情偶像剧里那种别人都不知道,只有男女主会去的顶楼天台。我们的教学楼是呈四边形环形修建的,二楼有一个连接两栋楼像是桥一样的建筑物,只不过这个桥有顶,左右两边是对称的,下三级台阶,就到了教学楼走廊上。这个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天台,离地面就三米的距离,可我们就喜欢这样叫。年少时看多了言情偶像剧,天台爱情成了好多人最宝贵的秘密。
“回去上课吧。”宋追起身。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看见我没动,他笑了一下,“走啊,你不想上课啊?”
我立马站起来,朝教室的方向走去,没回头地对他讲,“谁想上课啊!”到了教室门前,我从前门进去,他从他们班后门进去,听见我们俩开门的声音默契的同时“咔”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十分幸福。
这节课是老黄的历史课,他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脸小小的,说话慢慢地。我实在无法把这样的他同传言中带着墨镜,骑着哈雷在街上风驰电掣的不良青年联系在一起。而他也从来不曾讲过,当年啊,我怎么怎么样。他闭口不言的青春往事,成了他的不老传说。老黄上课从来不管纪律,睡觉也好,看小说也罢,只要没有明目张胆的站到讲台上去跳舞,他一律不管。那段时间我刚好被调到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把手机立在讲桌背面,明目张胆的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打游戏就成了我和秦书棋最大的乐趣了。
秦书棋是人如其名,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她的钢琴是我们班撑门面的表演,围棋也十分优秀,曾经还去省里参加过比赛,都获得过奖的。她说秦书棋这个名字,是爷爷取的。我想,爷爷可能希望她做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温婉女子吧,可是书琴和围棋是很优秀了,长得也是一副文艺女孩的水灵相,却不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她有多暴力呢,经常把我按在走廊的地上狂搓我的头发,她不要面子我不要面子么,可是我比她矮,我比她温柔,比她力气小,我每次都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正是因为有了她和宋追,我的高中生活才能变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吧。
“小月月,把你的水卡给我用一下。”柚子拿着她巨大的水杯走到我的面前,两只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看着我,我没抬头就知道她后面铁定跟着涛哥。
“接一杯水还十杯。”我还在写老黄留下来的历史题,用手肘碰了一下书棋。书棋马上会意,从她的笔袋里拿出我的水卡,递给柚子。
“你这个败家娘们儿,败家娘们儿,败家的老娘门儿······听过这首歌吗?”书棋问我。
“我刚刚听见涛哥给柚子讲他妈妈把他的水卡拿走,去给他充钱去了,等他把卡拿回来的时候,就是我带你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我放下笔,一把搂住书棋,“放心,老公是不会让你吃苦的。”我们一起回头看着在教室后面等着接水的柚子和涛哥,再相视一笑。
初一到高一,我们四个都在一个班。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看着英语老师给我的留言录,她说,“三年的时间过得好快啊,小月月都长大了。”我的眼泪一下没有藏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书棋看见了,嘲笑我多愁善感,她把她的同学录翻开,指着英语老师给她的留言,”你看,她给我写的也是,小书棋长大了······全班都一样,哭个屁,我们终于要脱离她的魔爪了。“
从初中入学见到英语老师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期待着毕业,曾经还有同学因为写不完她留下的作业,压力太大,转学了。那么不喜欢她的我,也会因为简单的几个字,一点点的温情而哭泣。书棋说的没错,我就是多愁善感。
我那时候看安妮宝贝,她说,“我喜欢观察人们,看他们像鱼一样在我的身边游来游去。”这种常年累月的观察让我明白了那些外表看起来满不在乎,死皮赖脸的孩子的自尊和自卑崩塌的比那些一打趣就脸红,一开玩笑就爱认真的孩子来的更加猛烈。书棋就上这样的一个女孩,她从未卸下过伪装和盔甲,即使在我的面前。
本来涛哥是没有和我们分在一个班上的,但是他让他老妈帮他调班了。他妈妈问他,为什么要换班级,他理直气壮的说,因为你的儿媳妇在14班。
涛哥的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的年级是2016级,我们是2017级,他的妈妈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开放,最深明大义的教师母亲。在得知涛哥有女朋友以后,立马帮他换了班级,还邀请柚子去他家吃饭,涛哥不住校,住教职工宿舍,每天中午都会给柚子带水果,对,涛哥的老妈准备的。那时候的冬天,我们每天早上上完了三节课以后,会去操场上跑步,俗称大课间,涛哥的妈妈会拿着温水壶到我们的教室,准确无误的找到柚子和涛哥的水杯,倒上满满一杯的爱心温水。我们这些被狗粮暴击的孩子,偶尔也会被水壶里残存的温水垂青。
高一结束的时候,文理分科。我,柚子,书棋都选了文科,而涛哥去了理科班。
我问柚子,“你问什么不去理科班?你的成绩那么好,而且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吗?”柚子撇撇嘴说,“月月,你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人,不然你就要失去自己了。”
柚子这句话,预言了我五年的青春。
我们的学校绝对不是那种会鼓励学生早恋的学校,我们的教导主任也是会在晚上的时候拿着手电筒检查有没有人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约会的老师。可是涛哥和柚子的成绩好,谈恋爱影响学习的说辞根本唬不了他们。涛哥,陈子涛,理科第一名;柚子,陈子宥,文科第一名,名副其实的学霸情侣,还有一个开明大义的老妈,哪个教导主任也管不了他们,也不想管,万一强迫分手后,成绩下降了怎么办?
第一次见到涛哥和柚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俩是兄妹呢,连名字都是情侣款的,孩子以后跟谁姓也不用纠结了。他们俩说好了以后要生三个孩子,一个哥哥,一对双胞胎妹妹,孩子的名字都要用陈子X的模板,家里的窗帘要用深咖色,窗户一定得是落地窗······
伴着上课铃声,赵治延大步流星的走进教室,也不等我们都安静下来,便顾自的讲起课来。他教语文,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按说教语文的男老师都应该是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但延延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胡子拉碴穿格子衬衣登山运动鞋的中年男人。
高一的时候,他只教语文,不做班主任,在没有看到他的严厉与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前,我爱极了他的语文课。延延上课,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生物化学什么都会涉及,也从来不会避免尴尬的话题,说话偶尔带点颜色。他是一个单亲爸爸,三十出头,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女儿,当时他以无与伦比和无法抵挡的人格魅力俘获了班上大半女孩的芳心。
高二的时候,我们原来的班主任休产假,本来一直带理科班的他被安排代理我们班主任。从此,我们发现了这个人格分裂的赵治延。他上课永远都是温和笑嘻嘻的,但是只要下课铃一打,他马上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去办公室找他办事也是冷冰冰的,说话毫不留有余地和情面,搞得我们都不敢在课余时间跟他讲话,曾经幻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已经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这脆弱的单恋,不堪一击。
书棋跟我八卦说,延延大学毕业,刚做班主任的时候带了一个文科班。有一个女生给他告白了,这件事影响很不好,好多年他都没有再做班主任,这两年也是刚开始带理科班,要不是我们班确实没有人带,他是不会接的。
我想,这也不能成为他人格分裂的理由吧。转念想到以前班上的小女孩对他动的小心思,又觉得延延做的挺好的。
“这节课是要讲作文吧,哎呀,我找不到我的月考卷子了。”我记得柚子刚刚才把月考语文的答题卡发下来了呀,我在自己的抽屉里翻了老半天,找到了上节课需要的历史答题卡。我动手去翻书棋桌上那一摞厚厚的书,原本整整齐齐的资料被我翻的乱七八糟,“你每次找不到试卷就在我这里乱翻,你待会儿负责给我整理好。”书棋以前喜欢藏我的试卷,但是在我每次都把她和我的课桌烦的翻七八糟以后,她真的再也不玩这种无聊的事了,只是我习惯了每次找不到东西就去她那儿找。没办法,这节课她又只有和我共享一张试卷了,想想我不用做笔记就十分幸福。
书棋趴在课桌上悄悄地向我这边靠近,小声地对我说,“你发现最近我们班上课后面一直都有一个人听课吗?长得挺好看的。”我转头向教室后面看去,确实看到一个焦糖色的长发及腰的女孩,皮肤白净,带着一个黑框眼镜,穿着深红色的大衣,安静的坐在教室后面。
在大家都是素面朝天,两套校服穿三年的年纪,那个女孩,安静的张扬。这种张扬不是她自己散发出来的,而是在我们这群小屁孩的眼里,染发,披头,穿着红色的衣服出现在校园里,与众不同,就是张扬。
我不敢在延延的眼底下讲话,不是怕他批评我,而是怕他点我起来回答问题。于是我拿出上课交流必备--笔记本。我在笔记本上画好聊天界面和对话框,在左边写下:她是谁呀?抬头看见婷婷讲得正投入,默默地递给书棋。书棋收到我的“消息”,给我回:小红。原来后面坐的就是小红啊,最近老是听班上的同学们议论这位延延的女弟子,长得是又温柔又可爱,大四,到我们学校实习,被分给延延带。我忽然又想起关于延延的传闻,他不喜欢和女学生接触,小红以后怕是得受不少冷脸了。
我写:怎么叫人家小红啊?
书棋回我:因为她老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我们年级一共有两个文科重点班,我们班是文科一班,延延站的这个讲台背后一墙之隔就是文科二班,我们两个班各科老师都是一样的,标配。而且,我们学校有一个很变态的规定,每次年级大考成绩出来以后,考的好的同学可以选择调到重点班或者是实验班,而考差了的人就要离开重点班。文科本来除了前十名的分数之间差的比较大之外,其他的分数其实都挺相近的,所以文科一班和二班有好一些同学是两个班都待过,加上又有很多同学都是从一个初中部升上来的,老师又都一样,所以两个班之间的互动很多,班级之间很亲近。
作为文科重点班,我们不辱使命的成为了年级上男生最少的班级,在66的人的大班中,只有5个男生。林深,资深动漫爱好者,很女生走的最近,全班女孩的妇女之友,好闺蜜。薛诚,全班最白,深谙护肤之道,走路比谁都优雅,是女生的好姐妹。杨哥,全班最有男子气概的人,隶属学校田径队,古铜色的皮肤,八块腹肌,欧式大双眼皮,身高一米八,但是他呢,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杨哥有杨哥的江湖,他的江湖就是打打杀杀,“热血”高中,不过,有他在,我们倒是挺有安全感的。
还有两个男孩,薛桐和赵均生。薛桐是成绩最好的男生,普普通通的高中男孩的样子,很阳光,和赵均生是好基友。赵均生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孩子,他女友叫舒佳妮,也是我们班的。她是一个真真温柔的像水一样的女孩,永远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带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我认识她四年了,从来都没有见她对谁生过气。赵均生给她写的情书,能把人的骨头都苏软,不是说有多么的矫情肉麻,而是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都快比得上王小波了。记得佳妮给我讲他们有一次闹矛盾,她好几天没有理赵均生,晚上的时候他拖同学给佳妮带了一封信,足足有五张纸,双反面都写满了。佳妮是边看边哭,马上打电话和好。我也偶尔看赵均生写给佳妮的情书,有一句话一直刻在我脑中很多年。
“你说再见就像下了一个漫长而又必须去执行的命令,我愿意收下它作为我对你热恋未息的凭证。”这句话,成了我三年青春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