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车夫有些急躁,在空中挥舞着马鞭,想要在拥挤的难民堆中清理出一条路来。他的车上载着的可是贵客,要是耽误了这些人的时间,他甚至有些不敢想象后果。
但是人群仍然挤在道路中央,丝毫没有对他的威吓做出反应。
他虽然有些生气,但对这些人也无可奈何。他知道他们一点,他们大多来自南边,如今周国疆域的南边仍是这一片地区最大的粮食产地,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美称。
但这确是以前了,近些年南方连年大旱,蝗灾四起,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南方又人口稠密,故而当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的时候,逃难变成了这些人唯一的选择。
逃亡,不停的逃亡,逃亡的难民常常能排出几十里的队伍,许多人拖家带口,带着自家仅剩的财产,而更多的人则单靠着两条腿麻木的向前走去。但这样的队伍中,却很少能看到死人的尸体,不得不说也是一件怪事。
“前面怎么回事?”夏雨荷揭开窗帘,向外看去。
“没事,就是碰上了一些从南方赶来的难民,有些耽误路了。小姐放心,前面不远处就是队伍的头,过了这头路就好走了。”车夫扯开了嗓门,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言语被下边的人听了去。
而拥簇在马车附近的难民,确实也无有一人愿意浪费些力气抬头看车夫一眼,他们除了仍在往前踱步,却已与死人无异,他们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刺激了。
一个背着婴儿的妇女,独自一人往前挪着步子,她的男人早已不知在何时倒了下去,再如同那些千千万万栽倒在路上的人一样,成了别人活下去的养分。
吃人,可从来不仅仅做着读书人的形容词而已,当吃人变成了一种常态时,又何谈人性呢?
妇女低垂着头,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身子随着步伐不停的左右摇摆,背在背篓中的孩子便有种时时刻刻面临被甩出去的风险。
对于妇女来说,一个孩子的重量不算很轻,尤其是在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进过食的情况下,现在每一点体力都是她能活下去的关键。
但她是一个母亲,背在背上的是她的孩子,她是断然不能舍弃她的孩子的。但她真的撑不住了,无尽的疲惫慢慢笼罩了她的意识,如果孩子从背上掉了下来,那便不算自己的失职吧,女人想着。
她有些思念自己的男人,如果有他在,母子二人便不至于如此无依无靠。男人死了多久了?女人已经有些忘了。
男人是怎么死的?她花了些力气思考。但已经无所谓了,她已经感受不到饥饿了。
她的男人和她是一个村子里的,她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而他则也是村子里最受人待见的几个男人。他和她的故事,便有些水到渠成。
田园故事般的开头,却碰上了灾荒。
他们和村子中的许多人一道离开了故乡,年龄大些的老人都留了下来,他们老了,走不动路了,村子的边界便构成了他们的整个世界,他们已经走不出去了。她也告别了自己的父母,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刚走上这条路时还不算很苦,毕竟她的男人还在她的身边,他与她一道发过海誓,一辈子不离不弃。路上不时还能找到些吃食,杂草,野果等虽没有什么营养,但也能维系住一家人的生命。
但后来,随着逃难的人越来越多,路上便很难再发现可以吃的东西了。路上饿死了许多人,许多人走着走着便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再没有力气起来,她也渐渐在身边行走的人一个个倒下后变得麻木起来。
她仍然带着自己的孩子,万幸的是,她还能挤出些奶水,但缺少营养的她**已经慢慢干煸下来,再这样下去还未断奶的孩子离死亡便只有咫尺之遥。
他每天发了疯似的为娘俩寻找着食物,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有着收获,更多的则是空手而归。他一次隐秘的暗示她丢掉孩子,说他们二人都已经很难活下去了,孩子也肯定养不活。他并未将这些话直说出口,但是她发怒了,那可能是她自从认识了他之后唯一一次真正的生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边能抓起来的每一个物件朝他丢过去,她哭喊着,咆哮着,咒骂着,将一切怒火发泄在了呆呆望着她的男人身上。
他知道她并没有升自己的气,从那之后,他再未提到过这件事情。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却从未请求过他的原谅。
她慢慢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像是她重新活过一遍似的。她已经不再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但她却似乎忘记了男人是如何死去的了,而这一点却紧紧勾着她的欲望。
她继续回忆着。
那天,他突然带回了许多食物。
母子二人得以饱餐一顿,但他却一口未吃,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她有些过意不去,便掰下一小块干面包递给他,他拜拜手,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是她却只敢将疑问压在心底。
后来每隔几天,他便会给二人带回来丰盛的一餐,她渐渐的荣光焕发起来,奶水也一天天充沛起来,一家人的生活似乎在慢慢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但有一天,她终于起了好奇心,偷偷跟在男人身后。
她看到了男人与另外一些人一道围住了一家看起来有些盈余的家庭,之后的事情,她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最后她拉住男人的手,无声的哭泣。男人也懂了,静静坐在她的面前。
后来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潦倒的时候。
男人最后是怎么死了的呢?女人还是回忆不起来。
她突然一个踉跄,向前扑到在地。孩子从她的背篓中被甩了出来,掉在了女人身前。她突然呆住了。
她回想起了一切。
男人死在她的面前,是饿死的。他最后握住她的手,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她的嘴,又指了指他自己。
她知道他是让她吃了自己,她痛哭流涕。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人了,但她却回忆不起男人的味道,但一股淡淡的幸福感笼罩着他,像是那天他掀起她的盖头将她压在身下吻住她的唇的时候。
她哭号出声,声音嘶哑,如同濒死的野猫一般。
周围的人全在静静的走着,没有一个人回过头理会她。
突然,一个人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孩童,慢慢的,更多的人站住了,如同野兽看见了祭品一般,慢慢围在她的孩子身边。
一场盛大的祭祀即将拉开序幕。
她意识到了这一切,她冲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挤进人群,搂住了她的孩子,孩子开始啼哭,哭声吸引了更多的野兽。
这些人没有退却,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怀中。
人群密密麻麻的堵住了她的视野,她最后一次抬头往远方看去,对上了一座马车上女孩的视线。像她那样有权势的人,应当可以轻松的救下我们母子的吧。
她想。
帘子被拉住了。
她低下头,轻轻注视着她怀中的孩子,温柔地视线,就好像她第一次怀抱住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