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便是狐山长老议事堂了,几位长老都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雨苏引领着刘莘莘一路向前,穿过许多不同风格的楼阁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座略有些破旧的建筑中,不过这里才算的上是整座狐山的真正核心。
“我的资历不够,是没有资格踏入议事堂的,所以我只能送大人到这里了。”雨苏右手扣住左手手腕,双手置于小腹处,对刘莘莘微微躬身。这是这里的礼节,算是表达一种对他人的尊敬。毕竟相差一洲之地,所以与东洲礼节差异甚大也情有可原。
刘莘莘对着雨苏点了点头,慢步向议事堂走去。
步入议事堂中,却只有一张长桌设在此地,显得宽敞的房间稍有些空旷,而长桌旁则设了一些座椅,粗略地数,大概有十三张的样子,除了最中央的那张略显特殊的高大座位之外,其余的座位都是一样的款式,但如今有人落座的椅子却仅有七张。
现在坐在这里的共有五女二男,除了最靠近中央落座的那位老妪略显苍老之外,其余六人依旧美艳,男的皆是三十岁左右的相貌,有一股成熟男性的风韵在其中,而剩下的四名女长老,外貌则大相径庭,年纪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最大的老妪似乎已过花甲之年……
不过刘莘莘却知晓不能用外貌来判断这些人的真实年纪,妖与人不同,妖的相貌多是由心而生,而修为有成的人类也是如此,故而修仙界的平均颜值自然是要高出凡间不少,所以才会有妖艳,仙气一说。
看到刘莘莘的到来,几人这才正襟危坐起来,而之前几人似乎仅仅是聚在一起拉家常一般,刘莘莘还听到了“过夜”、“孩子”之类的字眼,不过她自然是不能露出马脚。
“莘莘,参见各位长老。”刘莘莘如雨苏一般对几位长老行礼。
“哎,这可使不得。”其中一位外貌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迎了上来,就连步态都带着一股成熟的风韵。
“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了,我早说不该让你去那东洲,结果好了吧,不仅事没成,还差点把莘莘妹妹的命也给搭上。”女人似乎对刘莘莘很是宠爱,伸手摸了摸刘莘莘的脑袋。
“放屁,你个臭婆娘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好意思叫人家莘莘妹妹,按你的年纪算人家该管你叫奶奶!”一旁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用稚嫩的嗓音骂着最粗俗的话语:“当初那些人说让莘大人去的时候你不是最赞同的那个吗?怎么,现在事情没做成立马就翻脸了?”
“你他妈才是奶奶呢!”女人也翻了脸,一双丹凤眼对着小女孩怒目而视,“你前夫全从坟里刨出来都够打一仗了,还整天装作小女孩的模样,对着别人‘小哥哥’、‘小姐姐’的叫,你不嫌恶心我都想替你吐,再说那些人索要莘大人的灵魂容器的时候你们哪个敢站出来说个‘不’字了?就你他妈天天恶心老娘。“
场面逐渐混乱起来,刘莘莘站在原地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凭借几人的外貌特征刘莘莘很快认出了丹凤眼的女人名为戏凤,她之前一任丈夫也是人类,故而她有一段时间是有姓氏的,不过后来一次任务归来后她便削去了姓氏,重新做回了戏凤。而与她对骂的小女孩则是夕云,年岁在如今的长老中排行也不低,而她现在的丈夫则是同为狐山长老,现在坐在座位上黑着脸的冬云,据说夕云再和冬云长老婚配之前是十分开放的,这点从戏凤骂夕云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一些,而夕云如今保留着一副丫头样貌,据说则和冬云夫妻之间的私生活有点关系。不过这类事情,不能细想。
占据最中央座位的老妪此刻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平常几位长老打打闹闹也就过去了,可是如今那位回来了,这几位还是一副毫不收敛的模样,但是那位又在场,所以老妪也不好出声训斥,便只得用拐杖重重砸了砸地面。
但是对一旁险些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显然是起不到多大的劝解作用的。于是狐山议事堂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事态中。刘莘莘的一边两个身高相差甚远的人在互相掐着架,一般人第一眼会以为是丹凤眼在欺负小孩,但是再定睛一看,似乎反而是小女孩逐渐占了上风……而另一边,其它五位长老的氛围则冰冷的可怕,尤其是那位名为冬云的长老,每当戏凤拿夕云过去的事情做文章时冬云的脸色便会变黑一分,让人不禁有些好奇一个人的脸到底怎么才能黑成那样……
终于,在老妪的示意下,冬云站起身,将纠缠在一起互相扯对方头发的两个人一并搬了出去后,议事堂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又在一番沉默过后,老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敢问莘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呐?“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老妪自然是知道刘莘莘是来干什么的,而刘莘莘则被那句“莘大人“吓了一跳,虽然自己过去的身份却是极为高贵,不过现在就叫大人是不是过分熟络了一些?更何况,对方还是这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几人之一。
老妪自然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本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但她从小便听着那位大人的传说长大,如今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转世,自然心神是有些激动的。
“青枫长老,我是来拜见神树的。“刘莘莘只当没听到刚才的话语一般,她可不傻,就算老妪是真心的,但她可不能那般不知礼数。
“面见神树吗?莘莘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青枫长老接住了这个台阶,而后转过头对一旁的男性长老说道:“流云,你去带莘莘前去拜见神树。”
流云站起身,对刘莘莘笑了笑,说道:“请跟我来。“
其余几位长老并未跟随出来,却让刘莘莘感到些许奇怪,正常来说自己面见神树一事理应多些长老作陪才是,不过一想到方才几位长老的窘态,刘莘莘便明白了几分。
从议事堂出来之后,再穿过一条小路,不久后二人便来到了一棵巨树下。
虽然远在进入议事堂前刘莘莘便能远远看到这棵巨大的树木,不过当她真正站到树下时才真正感受到了这棵巨树的大小,仅仅是树干就比她一路过来看到的最大的楼阁还要大上一圈。
将刘莘莘带到树下后,流云也并未做过多的停留,于是树下便只余下了刘莘莘一人。
刘莘莘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得开口道:“神树大人,我来此为求一颗心而来。“
神树似乎听到了刘莘莘的话语,树枝也颤动了些。
这就行了?刘莘莘有些难以置信。
于是她伸出双手,但等了许久也并未再得到神树的回应。
不行?刘莘莘疑惑道,她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许久,一阵微风刮过,一张树叶从树冠跌落,落到刘莘莘身旁不远处。
刘莘莘有些奇怪,但还是捡起了树叶,当她指尖触碰到树叶的一瞬,一股意念从她的心底浮现。
“靠近些,用手触摸树干。“这便是树叶所带的一丝信息。
刘莘莘不禁有些尴尬,原来想和树灵交流是需要肢体的接触的。而神树发现她不清楚这件事后也有些尴尬,最后才凭借一片树叶传递了信息。
知晓了如何和树灵沟通后,刘莘莘才走到神树身边,将一只手贴到了树干上。
再睁眼时刘莘莘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中。
一个宏伟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你来此,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颗心脏?为何?“
“是一个人赐予了我一块神石,但是神石若想孵化却需要一颗心脏。“刘莘莘开口解释。
“这不是我要的回答,我是问你为何要寻这颗心脏?“声音并不满意。
刘莘莘沉默许久,说道:“是想获得一具身体。“
“为何?“声音追问道。
“我想要一副男人的身躯。“刘莘莘没有撒谎。
“哦?又是为何?“声音似乎来了兴致。
刘莘莘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最开始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刘浩,那是她仅有的身为男性的时光,而后刘浩来到这个世界,融合了姚梦怡的身体,再然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与长公主的意识融为一体。而在这之后,其实刘莘莘早已习惯了女性的身体,毕竟她作为刘浩也仅仅只活过了不到二十年,而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再加上长公主和姚梦怡的记忆,她作为女性而活的年岁已经远超二十年了。
而与由男性转变为女性的刘浩不同,姚梦怡和长公主是一生下来便作为女性而活的,故而也并无先来后到的说法,她心底也早已不介意自己是个女人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刘莘莘继续沉默着。
自己身为男性而活的记忆也并不算美好,二十年里也只谈过几次失败的恋爱,而他的女朋友单论相貌也远不及他在这个世界扮演过的任意一个角色。他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某一天醒来后变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他便可以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还可以去穿一些好看的衣服,摆各种不同的poss,还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但他却也仅仅只是幻想而已,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女孩子之后所要面临的现实问题,比如生活上的不便,比如结婚的压力,比如更多的危险,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去和其它男性做那些事情。
所以幻想也仅仅只是幻想而已。
而当某一天,他的幻想实现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孩子。
而在这个世界,因为有着个人实力的绝对差距,所以他不必面临那些他所不想面对的问题,他可以享受身为女孩子的一切。
但他没有,他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在自己逐渐遗忘的变成女孩子的幻想实现的那一刻起,他从未做过那些他曾在睡梦前无数次幻想过的事情。
为什么不去做呢?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就好像它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情,不过也许他也有过几个瞬间,会对着镜中的自己起一些歪歪的念头,但那不是他的全部生活。
是啊,性从来不是人或者妖再或者其它生灵的全部生活。性只是一种为了繁衍后代而存在的工具罢了。所以他自然地扮演着姚梦怡又或者夏雨荷再或者长公主的角色,为了姚梦怡谋划着复仇,为了夏雨荷守护夏家,为了长公主救下小皇帝的性命。
而如今,他的一部分来到了狐山,为了寻到他的心,另一部分则去往了浮云剑宗,继续扮演姚梦怡的角色。
两个人身体不同,灵魂不同,但却都是他的意志。
而如今作为刘莘莘而存在的这部分意志,却陷入了迷惘。
如果他仅仅只是想要获得一具男性的身体的话,通过刘莘莘的能力,却也不难从俗世中寻找到各种好看的皮囊,再借由魔种和道种,自己便可以从各地搜集漂亮女孩,而后去作为一个男性享受之前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但他并不想那么做,那他为何还要纠结于去获取石头中的那个身体呢?刘莘莘是王座大妖“辛”的转世,她未来的成就甚至可以比肩神明,姚梦怡则是一宗山主,未来执掌一宗自然也不在话下,而自己修行的道法《神道万法决》,甚至可以让自己完成那位天赋异禀的前辈所未曾走完的道路。
那为何自己还要纠结于获得这具天赋甚至可能都不如刘莘莘的身体呢?
刘莘莘在虚无空旷的空间中度着步,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个声音似乎也没有打扰她思绪的打算,沉默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为何要复仇?为何要救人?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存活的意义又在何方?刘浩追问着自己。
若是放下一切,该如何?不被世事烦扰,不为世人所动,只为追寻自己的心意而活?该如何?
我是什么?究竟是我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上的的一切塑造了我?
我所追求的,是这个世界所教导我所追求的,所谓的好与坏,也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所区分出来的概念而已,一人杀人,便是坏人,人再杀人,便为复仇。但若是抛去其它,二人不过是做了一样的事情而已,又有何好坏之分?
所谓的锦衣玉食,其实又与粗茶淡饭何异?莫不是改了包装换了形状味道便会更加鲜美?是这些包装塑造了所食之人的心念,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他们所付出的价格让他们感到满意?那这种满意又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别人做不到而自己能做到吗?那这又是何种的好?那与之相对的坏又是何种的坏?
若是好坏皆无意义,那人拼尽一生所追求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一个人并无来世,只过一生,那这一生长短究竟是去享受更多的事物,还是将一辈子专心于一件事上?若是自己今生的奉献换不来往生的美好,那这奉献又有何等含义呢?
那为何不放弃一切追求,安然享受活着的快乐呢?
便如自己一样,自己所努力的事物,说到底无非是在织别人的嫁衣,姚梦怡被灭满门,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夺去了姚梦怡身体的恶人,为何要为她复仇?王家村村民逼死暂住在村长一家的老妪儿子,这才导致的村长复仇,村民岂不死有余辜?为何要牺牲李茗伊来救下这些恶人?只因自己先与村民结识,遇到了他们的好,便可以忽略他们的坏?那若是自己先了解了村长和老妪的痛苦,岂不是又要助他们复仇?夏雨荷被妖族暗杀,自己仅为路过,事情与我本不相干,又为何要助夏若何守护周国?长公主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吞吃掉自己的灵魂,却因道书存在而失去自我,将自身徒做他人嫁衣,岂不大快人心?自己又为何要帮助长公主救下小皇帝性命?
自己,从未只为自己而活。
那若是如今,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还会去做一样的事情吗?
刘浩扪心自问。
在沉思良久之后,刘莘莘停住步伐,抬起头。
“怎么?你有答案了?”声音问道。
“我,想为自己而活一次。”刘莘莘平静的说道,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滴落。
“为自己而活吗?那可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声音毫无感情。
“也罢,虽然以你的身份我应当直接给予你所需要的一切,但我能感受的到,你的灵魂并不纯粹,故而我只能将你看作半个大人。因此我无法直接将你要的交给你。”声音说道。
刘莘莘没有开口,静静等待下文,既然它说出如此话语,便说明它答应将心交给自己,不过需要条件。
看到刘莘莘沉默不语,声音似乎也有一丝赞赏。
“你放心,我并非妖族之人,所以你的事情与我无干,但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些事情,作为回报,我便将能补完那颗神石的情心交由给你。“声音说出了他的条件。
“我答应了。“刘莘莘点了点头。
“那好,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会直接来寻你,到时你自会知晓你需要做的事情。“声音说完后,空间便慢慢消散。
再次睁开双眼时,刘莘莘已重新回到了树下。
她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摸了摸,却发现眼泪早已在她眼角滑落。
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情树,而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