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的都是些什么?”虞涧一手扶额,一手轻握茶杯,曲了食指沿着杯口百无聊赖的打圈,神情倦懒。
坐在他对面的虞苒苒似是听故事听得入了神,不知听没听见他说话,半晌也没搭理他。
有道是“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美妙琴音如是,精彩故事亦如是。这黄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将这丫头的魂都勾了去,虞涧未得回应,顿觉被下了脸面,低骂一句:“小白眼狼!”也再懒得搭理她,转头看向窗外。
凤掌柜平日里伺候这几个公子爷最是尽心尽力,今日这座位也排置的上好。
这是个靠窗的雅座,虞涧从二楼瞧下去,便正是锦钰楼的大门的正上方。
楼下客人进出往来,络绎不绝,市井小民,商贾显贵,各人各样,形形色色。
这平京城,天子脚下,多少官宦世家云集,使得人人趋之若鹜,明里倒是光鲜无匹,暗里却也个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
从府里过来,没有马车驱使本就要多耗些时候,再加上虞苒苒这一路上瞧这瞧那每个消停,便又是好一番耽误。
虞涧不愿带着妹妹在外逗留太久,便一直盯住楼底下,琢磨着泉桂安排的车马还有多久能到。
不琢磨还不要紧,这一琢磨,竟叫他有些横生困意,想来昨夜为着傅景儿的事儿,折腾的一晚上没睡好,这时候倒是现报应了。
如今耳畔人声嘈杂,眼皮却越来越重,过了好一会儿,还没瞧见泉桂,他实在顶不住瞌睡,又强撑着看了眼正听得全神贯注的虞苒苒,便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被一个女声唤着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窗外暗沉沉的早已黑透了。
他抬了眼瞧见凤掌柜的一张大圆脸,吓得立马扑腾着坐直了身子,愣着脑袋舒缓片刻,意识才逐渐恢复。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凤掌柜的袖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凤掌柜被他吓了一跳,讪笑道:“额……虞公子,可是睡糊涂了,现已经将至亥时,小店就快要打烊,奴家想着也快敲暮鼓行宵禁了,这才斗胆来唤您……”
“什么?”虞涧一听将至亥时,惊叫一声,又一把甩开凤掌柜的袖子,张望四周,果然,客人都已散尽,此时整个二楼都已静悄悄的,眼瞧着便只剩他和凤掌柜两人了。
“完了完了完了!”虞涧惊慌失措,他竟然倒头一觉睡到了现在,不敢再多逗留,只想着赶紧跑路。
正当他欲起身时,目光却忽然扫到了脚边那些油纸包好的的大包小包的物件,一股电流从脑中闪过,他整个人突然顿住了身形。
慢着!怎么会只剩他们两人?虞涧倒吸一口冷气,他挥开女人,猛的站起身,双手撑上桌面,倾身看向对面的椅子,那张椅子上原本坐着虞苒苒。
“妹妹!我妹妹呢?”虞涧近乎抓狂的看向凤掌柜,质问道。
凤掌柜见他神色可怖,吓得连忙后退,回话的声音也抖得厉害:“这……人都走光了,奴家清场子,只瞧见虞公子一人,不曾见到还有旁人。”
虞涧听说不见虞苒苒,只觉得脑袋简直要炸开花。原本他独自偷溜出来是常事,就算偶有晚归,顶多被训斥两句也就过去了。可这次他是带着虞苒苒偷溜出来的,晚归已经酿成了大祸,如今竟还将妹妹给丢了!这可叫他拿什么跟家里交待!
他急了眼,又扯开嗓子唤了两声虞苒苒的名字,却是没有半点回声。
凤掌柜瞧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也没法子,忍不住又多嘴说了句:“虞公子不必心慌,虞姑娘许是……许是有什么事,先一步回了呢!”
虞涧正上火,闻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这样多的伙计,竟没有一个人瞧见的么?你可将这楼里四处找仔细了,我妹妹若是在你这儿出了差错,今儿谁也逃不了干系!”说罢,便匆匆拂袖而去,独留身后的凤掌柜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丢了虞苒苒,泉桂也没个踪影,虞涧此刻也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彻底乱了分寸,跑出锦钰楼,便直奔回府。
时辰晚了,路上人烟稀少,他一边往回赶,一边不停的四处张望寻找虞苒苒的踪迹,可无论如何也没有看到她的半个影子。
她虽是个没良心的,却也务必不可能自己先回去,丢他一人在那儿昏头睡大觉,必定是有什么新鲜事儿讲她引了去。若只是迷了路倒还好,左右不过将城里翻个底朝天,总归是能找着的,但要是被什么不三不四的贼人给掳了去……到这儿,虞涧便再也不敢深想。
于是又加快了脚步,等终于到了大司马府所在的御谷长街时,已经将近二更天了,再不回府,若被巡夜的官兵给逮了,那是要进衙门的。
虞涧独自走在长街上,又是紧张又是心虚又是害怕,手心额头一个劲儿的冒汗,想起今日同虞苒苒爬树的蠢事,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前面不远的街口转角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为是碰上了巡夜的,急忙缩到路边,警觉着慢慢凑上前,探头望去,只见一群官兵正拿着火把,那模样像是正在搜寻着什么。
那群人头带兜鍪身着赤襟银甲,腰间还记系着乌黑飘带,这副装束,在平京城也是绝无仅有,不是大司马府的近卫家兵是什么?
想来是事情败露,孟子瑶发现二人不知去向,已经派人出来搜了。
“怎么办怎么办!”虞涧瞧见这一队人马挨着搜过来,急得直跳脚。
能找着虞苒苒,两人一同被逮回去,认错挨罚,跪祠堂,打板子,怎样都好,孟子瑶心疼骨肉,总不会扎实下狠手,只要哭得够大声够凄惨,求饶够诚恳够殷切,等她气消了,都是能翻篇的。
可若是两人出去,只他一人回来,凭着孟子瑶的脾性,虞涧可真摸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但此时已入夜,他一个半大的公子王孙,有府不回,在街上鬼鬼祟祟,被巡夜的抓住了,也是有嘴说不清,更别提什么找妹妹了,根本是太阳地里望星星——白日做梦。
到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虞涧越想,便越是心慌,左右横竖,都不是办法,简直是把他给往死胡同里逼!
就在他两相为难的时候,一束火光忽然照到了他跟前。
一抬眼,便正好和那举着火把的大胡子官兵打了个照面。
两人面面相觑,虞衡心中疯狂打鼓,转身就要逃,可那大胡子哪里是吃素的,当即大吼一声:“找着了!找着了!二公子在这儿呢!快追!”
一队人马闻声蜂拥而至,虞涧乱了阵脚,只知道亡了命的往前冲,一帮子大汉愣是追了好几条道才将他给截住。
他被提回时,整个府邸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早已乱做一团。
几十个下人提着灯笼在内院园子里搜找个没完,府外打着火把的家兵也不知搜了几条街,是一拨一拨的回来报信交接,伺候虞涧、虞苒苒的丫头,小厮,在澄华堂里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玉桔和玉柚这两个贴身照顾的,连同虞涧身边的士悟,阿房全被发落了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还被晾在院里,孟子瑶没发话,愣是没一个敢上去扶。
虞桑不在府里,老太太又回了鲁城探亲,这节骨眼上,三个孩子,一下子不见了两个,眼瞧着就要宵禁了,还是一点着落都没有,此时孟子瑶,虞衡,鹿苗三个全在厅子里,焦头烂额,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尤其是孟子瑶,晚膳也没用,一口气发落了一帮子人,手边儿的碟子茶盏都不知摔了多少个,虞衡坐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夫人,先吃口茶吧,派了这么多人出去找了,他们定能将人给带回来的。”鹿苗接过齐妈妈端上的茶,小心翼翼的为孟子瑶奉上。
后者正扶着额角出神,闻言看过来,便瞧见那张最不待见的嘴脸在自个儿跟前笑得一副好似岁月静好的模样,直叫人恶心。火气上来,遂一把拂了茶水,抬手便赏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下贱东西!有什么可笑的?府里的主子不见了有什么可笑的?我看你是被公子宠昏了头,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改日寻个牙婆子发卖了,只叫你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去!没的整日在我跟前碍眼!”
鹿苗被这一耳光打得发懵,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也顾及不得,只晓得速速跪在孟子瑶跟前俯首贴地,战战兢兢的,一刻也不敢抬头。
此时的孟子瑶可正是个活炮仗,一点就着的,虞衡见这形势,不敢多说,也是起身跪地,请母亲息怒。
厅里的气氛一下便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刘嬷嬷忽然吆喝着进来:“夫人!夫人!找着了!找着了!”
孟子瑶闻声,一下拍了桌子站起来:“找着了?人呢?快叫我看看人呢!”
“是是,二哥儿就在后边呢!”刘嬷嬷回到,“夫人莫急,夫人莫急。”
果然,刘嬷嬷话音刚落,便瞧见虞涧被几个丫头簇拥着灰溜溜的进了门,耷拉着脑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天爷呀!这都二更天了,你这是跑哪里去了!出门也不叫人留个信儿,可是要急死人啊!”孟子瑶瞧见他,那是两眼一抹泪儿,擦都擦不过来。
说罢又急忙将人拉到跟前,瞧着人是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