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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缘起

“近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他扶了扶袖,沉吟道。小刀答得不假思索,似乎胸有成竹,道:“一切很好,师父。”

李笑风自认自己是观摩棋局的人,不亲身赴局做任何一枚棋子。仿似正是因为这个,凡事他都能一脸轻松,泰然自若。“你啊,谋了份好差事。”

小刀脸表疑惑,且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听来这里吃酒的老主顾说,多年前有个年轻的异乡人来到这个小镇,看准了谋财的时机。他运筹帷幄,和同行从敌对较量化解为合作共赢,十几年沉淀,做的生意越来越大。他的地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盖上了豪华的宅邸,娶了当地大户人家的千金。”李笑风说着,语气里竟不全是艳羡。

“啊。”他张了张口,竟一字也吐不出。

李笑风又婉婉道来,像极说书人:“然而这风光的表面下,是对劳动力的压迫。生意做大,需求增加。尽管患病过劳死的丑闻一度曝光,也仍旧不影响一些穷人对此趋之若鹜。只要在一条船上,府里爬高了位置,就能享荣华富贵。”

“这个男人精明了半辈子,老谋深算。然而命只有一条,他也怕死……”

其中意味欲盖弥彰,引得小刀疑惑思考。李笑风观察到这一点蛛丝马迹,微微发笑了。“道听途说而已,谁知道呢?”

他伸手倒了壶茶。他却是不会品茗的。

李笑风表情滞了片刻,又笑问道:“品茗?品得出是什么茶么?”

茶叶要慢慢煎,茶要慢慢煮,多喝几次才能喝出全部精华。小孩都喜欢喝糖水,是因为糖水味甘,性格直爽,很能讨人欢心。但茶做人就不同了,是个慢性子,要慢慢温。

小刀对民间街坊里的点心还很感兴趣,嚼得满嘴渣子,末了拿茶水漱口。除此之外,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喝茶以解渴,没有在乎什么学问。于是他索性坦白承认了,道:“不会。”

“外行也算喝个热闹。这不重要。”李笑风说。

小刀一板一眼的答:“师父说的是。”

“年纪尚小。”李笑风忽的笑开了,手中把着一把纸扇,扇上有青山有仙人白鹤,还有不知名的书法。“我听过的事多了,但没那闲功夫管。而你是我徒弟。你可以成为刀,但别被人使。”

每月一旦有空便回到缘来,极少在镇上游荡。因为职业关系,不得多现身引人注意。

师父经营缘来酒家,一般都是个人打点操持。进货是他,掌柜是他,小二仍是他,但仍井井有条,允许赊账,很有人情味。酒家居于深巷,常和邻里街坊互助,以往欠下的人情最终以送小礼的方式还清。

“今年高粱的收成很好啊,还多了一些。李掌柜,你就收下粮酒用吧。”农夫路过酒家,放下背上扛着的一袋粮,脸上有灿烂笑容。其身旁跟着老妇人,很慈祥温和,也许是母亲。

李笑风也回笑,忙摆手,客气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跟咱客气啥,李掌柜。你今天不收下,就是不给咱面子!”农夫狡猾的道。一般开始这么说,都没法拒绝了。最终李笑风盛情难却,推脱几回合后收下了对方好意。老妇人咳嗽几声,有了存在感,提醒说:“李掌柜,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考虑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吧,这才是正道呀。”

“哈哈……多谢关心呀,我自有打算,这不必您老操劳了。”李笑风摸着后脑勺,嘴角抽搐,勉强应付。老大不小,是该安稳下来了。可是不是谁的宿命都得是爱情,对他来说一个人也许比两个人自在。

李笑风交友,向来不提前尘,也不喜欢扒人一层皮。仅是点到为止的程度。

尤其于本人,很是避讳。

尽管血气方刚的近而立年纪,却打骨子里少一分向外而争的性格,似乎乐于向内而争,任岁月蹉跎,只管修个人品性。于是说他为红尘间独独一隐士,听来也很恰当。小刀就这样同这个人一齐低调生活了几年,每日吃喝睡和办事,平常的走过人生。

“况且,你的身份。”李笑风似有意点到这个话题,低声着续道:“看来现在还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就是想抛弃过去的身份。”少年对上对方的眼眸,说得潇洒薄情:“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当忘了。”

原想一改前尘,前尘却是身关性命的大事。他偶尔会想,过去几年的记忆好像模糊不清。他会在梦中反复梦见赤红色的月和剑。许是失忆了,一想就脑子爆炸似的疼。

对话结束。二人起身,赴身后院,去看莲的情况。

她正踮起脚,轻柔扯下低垂下的枝桠,摇摇晃晃。眼对着梨花,都是沉沦。梨花风姿绰约,远看如雪,万千堆积,近闻有宜人的香味。花与人相映相衬,一地残香,自成一派风雅。

听得耳畔脚步声,莲转头,放下了枝桠,白色簌簌的掉落。笑了笑,关心道:“过来了呀?”

“是啊,久等了。莲姑娘来得正好啊,梨花开了。”李笑风慢步过去,脸上回了笑意,替她拂拭去肩上零落的梨花瓣。莲抬脸看李笑风,惊了惊,然后把花抖落。“啊……谢谢。”

莲转头,看向身后的连片背景。指了指,道:“我看还有树没有开花,笑风先生不止种了梨花吧?”

“是这样。”李笑风点头称是,指尖捻着花瓣,回道:“金秋有月桂,那个时候过来,能赶上喝桂花酿。味道也不错。”

“真是美得动人心魄啊。”她沉沦其中。原来是个很有雅兴的男人,对其印象在她心中又涨了几分。才学和审美兴趣兼备的男人,她人生这几年不多见。遇见了便是人间至宝了。

借落日余晖,晚风习习,三人坐在后院吃饭。大家岁数差不太多,吃饭时没有太多例如不准言的讲究,就随口聊起天来。

“莲姑娘这口音,是柳镇人?”李笑风问对方。她低头拨了一口饭,文静的回答说:“嗯。是个穷地方。”

李笑风想起了柳镇地势低,又靠着潮河,常年有洪灾。去年朝廷赈灾修的水坝,由于常年不维修监管,已经危在旦夕了。一旦洪水泛滥,今年的收成几乎为零,百姓没有饭吃。于是他惋惜道:“是这样,所以是逃灾过来的吗?”

“嗯……不算是。”莲放下碗筷,双手撑在双膝上,表情脆弱起来:“关于柳镇,笑风先生说得也不尽然。柳镇因为地处偏远,前几年是非常穷苦,后来上任的县令为政清明,大家渐渐富裕了起来。但是之前,正是因为大家一起穷苦,所以都很互助。我听别人说过陶潜先生讲的桃花源里大同社会,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即使把门敞开,不用栓狗,也不会有偷盗。但富起来后就不同了。

富起来后,人们意识到彼此间的差距。因为心理不平衡,于是争夺就开始了。随之兴起的还有人口贩卖,尤其是刚生下来还没满月的小孩。柳镇开始乱起来了,但是很多事情,县令并不知道……

今年发生了洪灾。朝廷很不乐意的接纳难民,分散到各个县和镇去。据说每个地方都设了一点救济粮补助点,每一户人家每天只领得到三两,而且讲究先到先得。所以总有人饿肚子,横尸大街。”

“所以你的父母……和你走散了吗?”李笑风有意瞥了眼吃老实饭的小刀,咽了咽唾沫。这个推断很快又得到她的否定,她摇头,大口喝完茶解渴,一副不为艰难困苦所动容的模样,道:“我有养父母。”

“养父母?”他来了兴趣。这一刻,小刀清亮的少年音从耳畔响起。他合上眼,主动说:“请听我说。”

洪水因暴雨而起,暴雨一旦有了开始便不作歇止,雷声接踵而至。到处都是躲雨人,小刀没有带伞,就只好随别人提步冲进瓦片下。

他刚要踏入门槛,大门一摔便把他拒之于门外。而且完全推不开。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连牌匾都没有。

窗纸上打上人影,还有轻描淡写的刀的轮廓。

有蹊跷。

“谁?”“来避雨。”他从不正面答,也可以用潇洒的走姿闯进去。在臃肿人堆中,乍现一个清秀少年,所以十分显眼了。内设一大方桌,骰子,还有赌客,是个私人小赌馆:只要有钱有胆,谁都可以来。呼吸着浑浊的发霉的空气,扫了一遍后,发现一隅里绑着一个姑娘,蜷缩成一团。嘴里塞了抹布,堵住了口腔,只能发出急促气声。但她此刻似乎决计放弃挣扎,一脸平静。脸色苍白如瓷盘。

小刀不好管闲事,但是有好赌的臭毛病。

大街上有行乞人或布衣摆摊子,自己赌钱,以成娱乐。四个人坐阵,自诩: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名号起的响亮非凡。有时候还要玩斗鸡。

他被师父打发去练打坐时,常常去看赌,久而久之养成了技巧。

一阵扼人的死寂。忽的有人掸了掸灰,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来得好,小屁孩,进了这里就要押钱。”有个乡野粗鄙走过来,一脸神气的收了小刀几两银。背后的一群人又忽然的嬉笑起来,笑里有敌意。

一片鱼龙混杂中,收了刀,坐了一会。他感觉到那个姑娘凝视了他一阵,又移开视线。像在求救,但是极度矜持。

姑娘背靠着墙,小心的蹭着,要把麻绳磨断。

他和姑娘对视,看见姑娘转移开视线,看了看高坐着的人。是个青年男人,一群穿戴麻衣里穿着丝绸显得华贵的人。皮肤偏白,表情傲慢,下巴上点了一颗痣,痣上一撮硬而发卷的毛,像细钢丝,有点滑稽。如戏剧里的丑角。旁白拥簇着几名大汉,浓眉大眼,汗臭味十足,个个表情凶神恶煞。

片刻后,他起身,上赌局。“区区黄口小儿,还能骑在老子我头上么?”“赢不了。你们使了手段。”他指了指几个,“都是传口信的。”他们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个青年男人的眼色。无奈撤下,然后就吃了亏。买定离手,骰子点数分胜负。他们看着小刀一遍又一遍把赌钱收拢,漫不经心,心生忿恨,竟还有点难以理解的心虚和惊恐,于是又强词夺理道:“你只能再打最后一把了,我们爷是任你来玩儿的么?像什么话!”

“好。最后一把就最后一把。”小刀想起了什么,他随兴的讲:“我输了,这些钱都给你们分红,我不要了;我赢了,钱四成归我,我把她带走吧。”说完,他指了指卧在一隅的姑娘。姑娘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弧度。

含一分命中注定,三分惊愕,六分庆幸。

“慢着。”坐在那里的青年男人站了起来,说:“小小年纪就这么贪心,长大了…是要吃不少苦头的啊?”

“钱你别想拿走,女人更不要想。”他开始笑得恶劣:“都是爷的东西。”

“她是我女儿,你不该把钱给我们么?”乡野粗鄙喘着气,支支吾吾,得意的说。

青年男人靠近乡野粗鄙的耳边,语气轻微,挠着痒说:“你赢了他的钱,你就少交点税钱,你家猪肉铺还能再开两个月!”

乡野粗鄙睁圆了眼,尽是惶恐。又不住的点头,左胸腔中猛烈跳动。

小刀把揣在衣服里的钱掏出来,摆在赌桌上,淡然道:“好。那要是你输了呢?”

“那看你想怎么玩呢?小孩儿。”

“把你打底裤都输给我吧。”

一阵哄然大笑。乡野粗鄙被羞辱,脸上一副复仇的表情。“还有,其他人往后退十步吧。”小刀说,“我知道这里有你的人,每次偷看点数再汇报。”

双方凝视赌馆的荷官摇色盅,发出熟悉的律动,掷出结果,赌客双方叫点数。几回合下来,屏息后,小刀赢了,但气氛却越见悲凉。

乡野粗鄙的脸上再也不见红润油光。一念之间,他脑海里一段走马灯,感应到了身边降落下阎王派来的阴差,手里拿着生死簿。

——阎王爷来索他命了。

“废物。”小刀睁大眼,听见一声抽刀声,砍了腰部,血喷薄而出。“欠了大半年税钱,还不上就拿命抵吧。”

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倒下声。乡野痛苦的蜷缩、颤抖、抽搐,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唤声。

被捆在地的姑娘霎时间颤了一下身体,表情有了起伏,拼命挣扎着。然而喉咙任一块烂布堵住,吐也不吐不了,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其他乡野握紧了拳头,欲要上前的被阻拦,只能将杀意悄悄藏在眼底,悲伤的喊了声老全。姑娘睁大眼,无法抑制自我的发出一声呜咽,又迅速咬住下嘴唇,表情复杂悲悯而抽搐。青年男人拿着染了热血的刀装腔作势,娇气和骄横纵显。他皱眉,闻了闻刀,嫌弃的把刀扔下。刀柄上镶了珠宝。

他不通刀法,一下砍偏,还溅了自己一身血。

“狗东西!”他呸了一口,拿脚踩了踩对方的脸。“脏了我的衣服!我的……”未说完,听见喀嚓一声,刀出鞘,刀尖指向他的脸,“……的刀。”

“师父总说我很迟钝。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表达……。”

这个少年说。

“除了拔刀。”小刀冷目相对,表情淡然又严肃。他又低头看一眼那人,血流量不算多,还没断气,救得活。

青年男人笑了,提着嗓子吆喝:“来人!把这毛头小鬼拿下。”

姑娘咬紧下嘴唇,听见了抽噎声。

小刀不说话,把刀横在对方脖子上。一时没有人敢上前,只敢遮着眼睛看戏。青年男人开始乱了阵脚,他试图和解,跟小刀说:“我收税是我分内的事,你管什么闲事呢?”

“因为我没见过靠欺压来收税的。也没看过这么赌博的。”他认真答。“要收税,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不是偷油水。”

这个男人就是控制赌局的龙头。

至于那些乡野,都是些佃户。

踏进这个赌馆的人,都会被阴得输得倾家荡产。

青年男人迟疑语塞一晌,笑了:“嚯?我爹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心里没几个数,就敢欺负到我头上?等爷回去还不……”

小刀打断,疑惑的问:“凭着父辈光彩吃喝,是好事吗?”

青年男人开始变了脸色,破相的不依不饶地毒骂:“狗娘生的东西!我自家的地我还不能做主了?没有收成和利润,我凭什么给他们用地?你怎么不说这帮死穷鬼啃着我爹那个大善人不放,以为在养老?”他说完,恨恨的瞪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返回:“要不是我爹养你们这帮死穷鬼,你们早就做不成生意,饿死街头喂野狗了!不晓得是关你屁事还是怎样,你来养这帮穷鬼啊?!”

“求求你,大人,不要收我家的大药房啊……”一个小男孩艰难的跑出来,一下跪在地上,绝望的脸上流着两条宽泪,试图伸手触碰青年男人的腿:“祖上交待了,一定要传下去,真的不能断在我这代啊……大人。”

青年男人没有低头去看,听见了乞求声,笑得脊背发颤:“看见了么,没有钱就是没尊严。他们需要仗仰我,才能活着!”

“就是你,在毁我们的好事!你这小毛孩儿,管他妈的闲事!”仍簇拥于青年男人的乡野们怒喝着,握紧了拳头,气得从脖子红到脸。此人说罢,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才反应过来被人揍了一拳,注意看,眼前摆了张任由愤怒悲痛支配的脸:“你们说的大人砍了咱老全一刀!这也算是好人?穷是穷,咱不能没骨气啊!?”

“骨气……骨气一斤值多少钱?能当饭吃?!”

善恶难分。青年男人还有力气笑着,似乎在好奇少年会如何选择。

小刀低头去看刀,又说:“啊,你是第一回用刀吧。只是……刀不是拿来威胁人的。”

“哈哈,你以为你一介侠客,在行使正义吗?”青年男人抽搐的嘲笑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谁是狂妄之徒。“你这不长脑袋的家伙……乱管闲事。”

终于,与其说是懒得再听对方辩解其中原由,不如说是悟不到其中矛盾,他偏了偏刀锋,往回抽刀,调整了角度,顺势劈下。

刹那间,姑娘睁大了眼,心提到嗓子眼。

正好掌握,刀刃差一分毫碰着脸皮。青年男人定站在原地,双眼失焦,脸色铁青无血色,好似已经吓得灵魂出窍。

喀嚓一声,刀又收合入鞘。

那些人上来扶住青年男人,乡野们扶住倒地的乡野。他收刀入鞘,转而走向缩在墙角的姑娘。他单膝下跪,给姑娘松绑。姑娘忙不迭细声道谢,吸了吸鼻子,问:“少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你哭了。”他抬手,轻微的触碰她悬在脸上的眼泪。刚才就正觉奇怪,听见了发颤的抽噎声,被松绑后抬手一抹脸发现湿润的一大块,原来抽泣的人正是自己。

“那不叫哭。”她蹙眉,倔强的说:“只是流泪了……”

“好。”小刀依着她,也不反驳。

“好奇怪,我竟然流泪了。”她双手捧着掉下来的泪滴,有些自嘲。

“出去再说吧。”小刀答。

八成他放到了方桌上,自己带走二成。八成也有三百两银了,再多就没有了,二成要拿来做盘缠,他没更多财力补上。

他揣好钱,不吭声,回头盯了对方一眼。“你爹还可以救。”“他不是我爹。”他有些疑惑。“那就走吧。”携着姑娘,踢开门,扬长而去。

姑娘看着对方的背影:“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对方回答。

“啊…太可悲了……再如此消极的被影响下去,我也会崩溃的。可是,我力气微薄,救不了大家,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即使你不来救我,我也会自己走的。”姑娘猛地停下来,伫立在原地,无力叹息。

对方奇怪于她停了下来,回望一眼,只问:“走吗?”

“你会后悔吗,后悔你做了什么。”姑娘问他。“就像是…英雄救美的把戏?”

他说:“我不后悔。你后悔吗?”

“不后悔。我一直在磨麻绳,计划着逃跑。”确认了彼此坚定,姑娘没忍住再看一眼身后的小镇,皱眉:“明明一度很美丽的地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现实令人唏嘘。看过最后一眼,她猛合上眼,掉过头后再睁开,目视前方说:“走吧!”

雨停了。又涨了水,可以没过脚踝。小刀走到渡口,四下无人,环境凄清,杂草繁衍。他看到停泊了一只乌篷船,打算上船渡河。彼时河水已经开始泛滥,只有水路可通了。他上船前思考一刻,又把剩下的大部分钱都给她,说:“你自由了。拿去,走吧。”

“……这算什么。你不用钱吗?”她问对方。

小刀答:“我花不了这么多。”

“那留着呀,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姑娘又说。

小刀抬头望天,凝神想了一刻,说:“我不知道怎么花。”

“我问你,少侠,你……被人骗过吗?”姑娘收了笑,觉得很是稀罕。先是愣了一下,感到不可思议,随后严肃的问对方。

对方似乎意会到她的意思,说:“没有被骗过财。”

“是吗……那你运气还真好啊。是吧?”她觉得对方是少见的单纯,收了那副疑惑着的古怪表情,迟疑着绽开了笑颜。

对方很平静,问她:“每个人都各有不幸……你也有所谓的不幸么?”

“嗯。但我不打算沉溺下去,我得好好活下去。”姑娘呼出肺腑之言,眼神灼热起来,她捧着手上的重金,低着头沉默的说:“有钱可以让没有尊严的穷人买到尊严,我是说,有时候。我没有那个骨气说我不需要……可是。”

姑娘顿了一下,小刀觉得不妙,也不想再看见对方无措的流泪了。

她抬起头便换了副开朗灿烂的表情,机敏的说:“我带这么多银两难免被盯上,还请少侠护镖送行吧?”

“……”他想了一刻,问:“你去哪里?”

“去哪里?”姑娘一脸疑惑的拿着钱,攥在手心。

小刀惊了一刻,解释说:“你该去的地方。”

“我没有该去的地方啊。不过,谢谢你。”姑娘露齿,温柔的笑了笑。是劫后余生后,可以融化雪为水的那种微笑:“我跟你说吧。那个人不是我亲生父亲,是养父,有个儿子,那个家伙……不知羞耻,没事来找我茬。家境非常不好,还窃以为可以靠赌博翻盘。为了糊口,要把我拿来卖了换钱,我……我巴不得他被浸猪笼!”

听至此,小刀有些错愕,抬头对上她的双眼。

“而我难过,是因为这个社会视人命如草芥,到处不安全,也不知怎地,情不自禁的流泪了。我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如,让我跟着少侠,也好一路作个伴。”

在生人前一口气吐出藏在心窝里的话,姑娘觉得很痛快,又长长的吸吐了一回气。

然而对方倒很绝情。

“不要。”小刀坚决的拒绝说:“不要在我这里赖吃喝。”

“是吗?有道理呢。”她勾了勾嘴角,是一个无奈的弧度,感觉自己自讨没趣,但仍不放弃道:“我并不聪明,但见识过很多。少侠,人世险恶,也许我可以在路上为你指点一二……”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又如何不怕我是个坏人呢?”

“那我反问少侠,方才局势紧张,千钧一发,你却为何不拔刀?”

“师父教的规矩:真正的刀客,非关键时刻,绝不允许拔刀。”

后来,少年这一句她记了许多年。

“少侠年纪轻轻,下的赌注不小,为什么那么有把握可以赢呢?”

“赢是凭揣摩,直觉和运气。救你也只是一时兴起。”

“是吗……运气只是强者的谦词吧。哈哈,你还真是受老天爷眷顾啊,和你一起走我会不会也会好运点呢?我很好奇,也对你表示尊重。”姑娘收了温柔知性的笑意,庄重有礼道:“柳镇人,无姓,单名莲,十七。少侠怎么称呼?”

“小刀,十五。”他答。

她笑了:“我还要长你两岁喽。”

她注意到对方形影瘦小单薄,背影望上去却格外得让人想依靠,又想保护好。

之后踏上乌篷船,撑着船,顺流而下驶向远方。山脉起伏,在日光下呈现出奇幻紫色。买定离手,姑娘勇敢的赌上一生,一举改变了一生所趋。然而所趋的是流浪和闯荡,付出勇敢后还须迎接的是无定数的未来。

“我不会一直缠着你的,暂时做个伴。”莲坐在船上,扭头看了眼一旁离她几步远位置的少年,又远眺遥远的彼方:“如果……一个人会更自在的话。”

“对不起啊,刚见面说了那么狂妄的话。”少女扭过了头,还有些倔强着说:“我很感激你……是你救了我。”

少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少女温柔坚毅。他没开腔。

天地几乎一色,仅绵长一线分隔。二人身影亦和谐的融入背景色,与一石一木一鸟无差。

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但相同的是都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墟。江湖之远,有聚有散。所以她约定,如果有天知道了该怎么走路回到那个地方,一定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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