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烦人的事确实怪我,我拿不出什么过硬的理由来解释当前发生的一切,我总不能恬不知耻地说是那些漂亮的女学生们,尤其是那对激情四射的小鸳鸯耽误了我找车啊。噢,上帝,我可真冤枉啊。不过我对琴岛七院这种救伤扶伤的地方确实也有几分好奇和好感,所以就此走一趟也不是不可以。情况再严重一点,哪怕是在里边住上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畏惧什么,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当然也不怕再失去什么物质的东西,除了一副沉重不堪的枷锁之外。
当然,这一切突然的变故都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触发点而已,我相信还有其他类似的事情曾经真切地发生过,所以我那可怜的老婆才下定决心要这样照顾我的。她的心情我得理解,毕竟她才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我的亲人之一,尽管我怎么都找不到之二、之三和之四。我放弃寻找后者已经多年了,这句话听起来很可怜,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将我的一切都交给这个可怜的女人了,包括我腐朽的灵魂和沉重的肉体。为此我无怨无悔,甚至可以对天发誓,也不怕打雷下雨。
关于她的事情,我在后文会加以详叙。
我对她还是具有相当的温情的。
我被留在医院封闭病区的方式有两种,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种。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住进病房了。七院的名头在行业内很响,也不是谁都可以住进来的,床位相对来讲还是比较紧张的。这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了我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至少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尽管很多时候我对此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我的坚强都是伪装出来的,我最清楚这个事实了。一想到要和那些游魂野鬼似的难以沟通的病人一起生活,而且根本就猜不到出院的日子在几月几号,我就立刻感到事情的恐怖了。
或许我很没出息地流泪了,或许我还真诚地哭出声音了,或许我还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打滚了,就像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祈求得到某种珍贵的豁免和许诺。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我必须得接送严峻的现实,即马上接受专业的治疗。
我那可怜的老婆事先已经瞒着我找过熟人了,那位熟人是一位非常敬业的牙医,他抱着一个令人羡慕的橡皮饭碗在一家三甲医院口腔科里过日子,人也非常和善、幽默、正直,还总是喜欢帮助别人。他和七院的一位女专家是特别正常的男女同学关系,于是我们便在病房里直接找到了那位书卷气浓郁的学者型女专家就诊。这种专家除了学术造诣比较深,对病人比较和蔼之外,优点多得简直没有什么特点了,所以我也难以精确地回忆起她了。
以上这种方式我记得相对清楚一些。
另一种方式便是,我被我那伟大的具有崇高道德意识的老婆软硬兼施地骗到了病房楼一层最东边的一个小房间里,那是科室主任的办公室,寻常人等是进不去的。房间墨绿色的窗帘很厚,带着单一的褶皱,把整面窗户几乎完全遮掩了,因而屋里显得比较昏暗、静谧。我独自在里边呆了很久,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顺便还看了不少精神医学方面的书籍的封面。书里的内容我是断然不敢翻看的,那样做是不礼貌的,况且有很多东西恐怕我也看不懂,只怕看了之后徒增烦恼。
我很喜欢知识分子的房间,就像信佛的人喜欢寺庙,信基督的人喜欢教堂,信道的人喜欢道观一样,虽然我并不是什么素养很高的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我甚至都搞不懂知识分子的精确定义,只是本能地喜欢这一类人而已。我想,仅仅是呆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里,就足以把困扰我的大问题给解决掉。可惜这只是一直理想的状态。
我知道我被医生观察了很久,因为那位女专家就在房间外边悄悄地看着我,陪着她的人是我的老婆。两个怀着同样目的的女人就这样静静地观察着我,这实在是我的幸运。无论我能不能恢复到最健康的心理状态,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们对我的真正关心。人要常怀感恩之心,在世俗的世界里这句话再正确不过了,适合每一个人来领悟一番。
人生就像下棋,每走一步都要受到前边棋局的影响,因此想要出奇制胜是非常困难的。我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因此诊断和治疗起来并非易事。所以,时间非常宝贵的女专家才会采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对待我,就像一个大姐姐对待自己老家的弟弟一样。此刻我觉得非常温馨,心里充满了三月的太阳光,明亮而不刺眼。
她的书桌上有一些别致的小摆件,迅速吸引了我迟钝的目光和强烈的好奇心,我很喜欢那些带有浓浓个人气息的艺术品,因此我愿意经常过来看看,慢慢地欣赏一下它们。我知道,一旦我不小心离开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了,那么这些奇妙的物件将会变得无比孤独,因此我更愿意多看它们一眼,趁现在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从来都是一个不喜欢随便浪费时间的人,尤其是在我不喜欢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随后,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机,女医生推门进来了,就像她平时查房那样,好像我早就是她的病人,而这里早就是我的病房了。我迅速弄明白了,我在事实上已经进入了一个铁壁铜墙的牢笼,从此以后恐怕很难再出去了,除非我能按照一定的标准达到一定的状态。通常来说,这对我而言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我当然没有把握能够做到。
我的信心被一阵春风给风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