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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幕 守护与复仇

“我本以为末法时代将要到来,却不曾想几百年没出现过的大法师和圣祭司都出现在这里。他们沉寂了五千年,就连思想也成了老朽,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看得出来吗?阿萨京,你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却不知自己永远是奴隶。而我们不同,我永远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七城之主·烨都齐康南

龙骨关位于奈菲尔高原的南部屏障——无垠山脉的唯一山缺上。由空中俯瞰,可以看到几公里长山缺里的各个狭窄之处设置了整整七道关隘,颇像一条脊椎骨,遂被称为龙骨关。此关以北,就是地势崎岖不平的奈菲尔高原,以南便是烨都治下平均海拔不到十米的广阔东陆平原。

由于龙骨关地势北高南低,为了便于防守,由北向南的七道关隘也修得越来越高,使得七关顶部都大致处于一条水平线上。而俯冲进攻的永夜军,也就更大限度的暴露在关上弓箭手的视野里。

往常两城之间的战争,也不过是永夜军攻陷了前四关,却对第五关没什么办法,又难于补给,只能无奈撤退。而烨都守军,也乐的回收失地。而这次,疯了一样的永夜军,用了更新式的投石机和撞车,一口气连破六关。若不是第七关近百米的高度和几十米的厚度,还有那从海路由神迹山运来的闸门,早在第一波攻势就被攻破了。

也因此,龙骨关的信使在第六关被破的时候就飞回了烨都求援……

烨都城主府,齐康南皱着眉看着线报,麾下一众部将也事先从各自的关系那里得知了军情,全都正襟危坐,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旁边大腹便便的一众老爷们则面露焦急,一个个有些心浮气躁。

财政大臣章毓把玩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东线二军团团长李柯闻,又瞥了一眼李柯闻旁边的南线一军团团长吴临,然后对齐康南说:“城主大人,龙骨关告急,若是速派轻甲轻骑的南一军团去支援,一天一夜便能赶到。”

吴临一听,忙道:“东二军离龙骨关最近,何不派一支先遣队骑马先走,大队跟上,半天就能到。我就不信一万人的军团一千匹马都拿不出来。”

李柯闻正有此意,忙站起来请命。他原是烨都碎云骑的统领,打仗就靠一个不要命,冲锋起来像个疯子,多次率部在奈菲尔高原野战中重创永夜军,接掌东二军团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这次正想着去杀伐一番,那边章毓竟然想要让自己小舅子去建功业。所幸吴临足够懦弱,美差就莫名到了他头上。

齐康南想的却深一些,看着李柯闻迫切的表情,也只能道:“东一军调五百匹马给李柯闻,南一军调一营骑兵沿浅海向东警戒。南方的于庭蛮子最近安稳的有些过分了。”

众将纷纷领命。吴临冲着章毓使了个眼色,也转身离去。

章毓不急不慢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着眉又放回桌子。平了神色,然后起身对齐康南道:“城主大人,一应后勤下官定会安排妥当,也需城主能找个身边勤快些的人帮衬着。我等现在就告退了,方才的茶水却是已凉了多时。”

说罢,章毓转身离去,他下首的一众贵族老爷也都跟着告退了。余下一帮没有领命的武将大眼瞪小眼。

齐康南内心愈发得不安。

自他因连年财政赤字,不得已收地中海海港贸易税权到城主府后,自幼便与他不对付的章毓更是处处找他不自在了。更加上这次龙骨关竟被如此干净利落地连破六关,也加深了他内心深处的危机感。

深吸一口气,齐康南起身,下首盯着他的一众将领也齐刷刷站了起来,不少人还热切地盼着他安排个任务——这些年也着实闲的发慌了。

“都散了吧。”

齐康南没有理会那些失落的将军们,而是快速转身来到了后堂,摒退了仆人,而后端坐在椅子上闭目静静等待着。

“大少爷,老爷在等您,请不要着急。”

由远及近的声音让齐康南皱起了眉头。他睁眼看去,只见齐庚天快速走了进来。

他身穿亮银色云纹半身骑甲,一手抱着头盔,另一手拿着染着血的军报,还喘着粗气。

“回来了?”齐康南皱着眉头。

“父亲,今天的关外侦查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统领死活不同意派我们一营,就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们有死无生?”齐庚天握着军报的手还在颤抖着。他不放心出任务的三营,就擅自带本队外出接应,结果只带回来三具同袍的尸体,还有草原叶部大举入侵的军报。等他火速赶回营区,竟发现一脸凝重的统领大人没有丝毫惊讶。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雷击草原是飞行斥候的禁区,空中的一切非雷系生物都难以逃过从天而降的雷电,更不要说飞行斥候,所以草原部落的所有军事行动都很难预测和及时抵挡。因此,光之城抵御草原入侵的倚仗只能是浅海和浅海东侧的长城以及西侧的红树林。

往常于庭的商队常常到长城附近交易,每天都有繁多的流量,也带来了许多草原部落的情报。而这次,随着商队的异常减少,草原部落的动作也变得扑朔迷离。

齐康南也只能派碎云骑这光之城唯一的精锐骑兵部队充当斥候,浅入草原十五里去侦查情况。斥候的覆没,无疑是证实了他那个糟糕的猜测——于庭大军压境,烨都腹背受敌。

“牺牲在所难免,区别只在于牺牲的人是谁。我只是不希望那些人里有你。”齐康南的声音不带任何波动。

“所以你就让一千人去送死?”齐庚天难以置信,“你是一城之主,三百万人的主宰,所以就如此不在乎那些因你一声令下就丢掉性命的人?”

齐康南抬头盯着齐庚天的眼睛,缓缓道:“这是战争,我也不是什么伟人。他们都是守护骑士,都曾发誓永远守护烨都,守护他们的亲人,无问生死。可你不是,你才19岁,你不属于他们。”

“我也可以当守护骑士,我也想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我的子民!”

“那如果有一天,我或者小飞死于非命,你是选择继续守护活着的人,还是选择为死去的人复仇?”齐康南的话,瞬间浇凉了这个少年热血的心。

“骑士的信念,就是他们的力量源泉。失去信念的骑士,也就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力量。现在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齐康南看着齐庚天犹豫的神情,停顿了一会儿,转而说:“知道龙骨关告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明白这次的情况不一样,现在只等一个消息来证实。而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保护你弟弟。”

齐庚天听出了些什么,“难道烨都会有危险?”

“不止烨都,还有我们。你马上带小飞去地中海港,找垒狮旅店里来自西方的凯特拉船长。我在他那里寄存了一箱金币,你们拿走一百枚,其他的作为他带你们去王城学院的报酬。不管情况如何,小飞毕业之前你们都不要回来。”齐康南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仿佛才放松了一些。

齐庚天被他的安排搞糊涂了,“父亲,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只需要记得,保护好小飞,还有小心任何烨都人。抓紧走吧。”齐康南摆摆手,又补充道:“记住我说的所有话。”

齐庚天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齐康南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于是他只能退出了屋子,便看见站在门外的老仆,左手牵着他那仅仅六岁的弟弟齐雯飞,右手拿着一柄包着褐色麻布的单手剑。露出的暗金色剑柄上,绘着一枝鸢尾花,周围坠着一圈箭羽。老仆将披着灰色袍子睡得懵懂的齐雯飞轻轻推到他身边,又将剑双手郑重递给他,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封漆了蜡的信。

“天少爷,老爷说这封信交给凯特拉船长,至于您能不能看就要看船长会不会再还给您了。”说着,老仆便将身上的灰袍脱了下来,递给齐庚天,“您将这件衣服穿上,随我从密道走。”

密道?齐庚天到此刻才知道城主府竟然有密道。他跟着老仆走进亡母的院子,来到母亲信奉的光明神神像前。洁白的光明神神像依旧散发着许多神性,威严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他们三个——光明神并没有死去,他还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曾经的神国。

只见老仆摸索了一下神像的底座,神像面前放贡品的台案后面就露出了一人宽的垂直洞口。老仆率先一步下到密道,又从密道里露出头来,道:“少爷,抓紧时间吧。”

齐庚天将齐雯飞递给老仆,最后一个跳了进去,又随着老仆蹲着前行了一段路程,才堪堪直起腰来。老仆也停了下来。“少爷,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吗?”齐庚天憋了一肚子疑问,根本想不通父亲的安排有什么含义。“信里都有。请您往前走几步,现在我要封路了。”老仆说完,便将右侧一块凸起的岩石按了下去,砰地一声,巨石板瞬间砸了下来。将老仆留在了另一侧。

齐雯飞被这声巨响震得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举起小手敲了敲哥哥的胸甲,问道:“哥哥,我们要去哪啊?”

齐庚天深吸一口气,将齐雯飞抱了起来,“哥哥带你去个比烨都还繁华的地方。”

老仆抱着一副盔甲,慢慢走到齐康南身后,“老爷,他们走了。”

齐康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这下,就差李珂闻的消息了。”

昏黄的夕阳透过屋顶的天井,落在堂下的方塘里。齐康南抬头看着天空,带着一丝侥幸,盼着李珂闻能带来捷报,身后的老仆也上前来帮他穿上曾经的战甲……

夕阳下,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骑兵一路踏着农田,向着龙骨关直线前行。由于时间紧急,李柯闻直接命令部队直线前往龙骨关,毫不理会身后一路的喝骂声。至于他造成的一切损失,自有财政大臣章毓来解决——虽然章胖子这次帮了他一个忙,可作为政敌,该坑还是不能手软的。

李珂闻跃马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一下身后稀稀拉拉的骑兵队伍,摇摇头有些难以想象这群乌合之众能起到什么作用。

东二军的驻地与龙骨关之间是广阔的海北丘陵,而最近的那条路要经过海北第一、二高峰之间,实际上也就是海拔仅五百米的两道狭长山丘的缺口处。历来和平的海北丘陵北有无垠山脉天险,南有长城、浅海和红树林屏障,几乎是个永远也不会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因此这次李珂闻走的虽然很急但是并没什么警惕,甚至连一个空中斥候都没有派。

直到他抵达了那口山缺。

李珂闻自看到山缺开始便感到些许不妙,往日里三三两两的行脚商人和走亲访友的平民百姓一个也没有,山缺处常有的几个小摊也不见了踪迹。虽然心急,可李珂闻还是斥停了部队。“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扬子,飞上去看一下。”

扬子是个约么三十岁的青年,是李珂闻的亲兵,也是从王城学院武院毕业的学生,带来了三十年前才发明出来的小型便携式飞梭驾驶技术——此飞梭一发明就被军方投入斥候序列。只见他从战马左侧的披挂上拿出一块半人高的金属长板,流线型的板身下凸上平,平面上有前后分布着两个脚扣,两脚之间是一个正六边形的空心驱动台,墨绿色的魔法回路点缀其间。他又从腰间的挂袋里拿出一块淡绿色的正六边形浮游石,然后放置在驱动台上,飞梭放平,它便悬浮在了扬子的脚边。

扬子踏了上去,将脚固定好,然后便催动飞梭正后方的风系魔法回路,整个人冲天而起。扬子的飞梭只是军方的制式版,速度也就比顶级战马稍快一点。虽说斥候都是眼疾手快的精锐,扬子也没法看清山后的树林里具体情况。他只能加快速度,正冲着山缺后飞去。仅长着粗矮灌木的山上是藏不下伏兵的,唯有山后的树林是最大的凶险。他回身冲李珂闻打了个稍等的手势,便欲转身往树林飞去,突然一支箭飞了过来,正中他胸口。飞梭在空中打了个转,摇摇晃晃往地上坠去。

“有埋伏!全员撤退!”李珂闻大声吼道。这群奔波了半路的拼凑出来的援军立时有些慌乱,所幸并没有太大波折。很快便后队变前队,向着来路撤去。疾驰的队伍用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翻过了身后的一座小丘,前队的骑士便勒停了马。

李珂闻心中咯噔一声,催动战马跑到了队伍正前方,便被眼前的情形给慑住了。

迎面的山坡上,数千名骑着雷兽的骑士一字横开,呈扇形隐隐将他们包围,仿佛是一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

雷骁驱着坐骑走到了两军阵前,他胯下那头雷兽之王也高高扬起了头上的双角。两人高的长枪被雷骁刺在了地上,他整了整胸甲,将头盔的面罩掀开,露出了年轻的蓄着短须的脸。

“雷霆骑统领、雷部少主,雷骁,等待李老将军多时了。三千雷霆骑在此,您还是降了吧。”雷骁的声音清亮,不急不忙的语气显得胸有成竹。

李珂闻默默地看了下身后的众人,几无斗志的援军们都期待地看着他,大都不想死在雷兽的铁蹄下——雷霆骑以摧枯拉朽著名,正面冲锋可是连当年的魔神艾尔都不敢面对的存在。只是李珂闻更知道现在这种局面的严重性。雷霆骑悄无声息的将他包围,唯一的可能就是长城守军的高层反叛,投向了于庭。而他投降的代价,就是龙骨关失守,烨都城下南北两敌合流。

“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想活着,可是龙骨关危在旦夕,草原蛮子也能在我们腹地肆意设伏,烨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他回身看着眼前的部下,“现在唯一能挽救烨都的方法就是突围,去烨都和龙骨关报信。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可能仅仅为了俸禄来当和平兵,可是无论如何你们的身后都站着父母妻儿,你们手里的武器和你们的身躯是他们最后的屏障!侵略者从来不会将仁慈散布,他们带来的唯有压迫和死亡!现在,想活命的扔掉武器脱掉铠甲然后下马跪地,想要希望的,就跟我来吧!”

山丘上的困兽稀稀拉拉倒下去一片,为首的却催动着战马向着雷骁冲了过来,他身后也有很多人四散突围,妄图冲过这个看上去“单薄”的雷兽包围圈。

雷骁看着李珂闻,默默地拔出了长枪,他冲着李珂闻微微躬了下腰,胯下雷兽王也发出了震天的怒吼,此起彼伏的雷兽争相回应,甚至招来了乌云,骤起的大风卷动了旁边树立的雷部大旗,天地在为此颤栗。

雷骁吼道:“雷霆所至……”

“必成焦土!!!”

雷霆骑喊着这句曾声震整个瑞迦的口号,钢铁洪流瞬间便淹没了他们面前的所有阻碍。冲锋过处,只留下了几匹哀鸣的战马,在悼念他们身首异处的主人……

章毓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箱子里的财宝,咬咬牙还是封了口。

旁边的吴临撇了下嘴,道:“姐夫,我们这次跟于庭和乌阳合作,不是引狼入室么?搞得你自己都得把财宝转移到双生城那扒皮老九的手底下,保管费都是一大笔。”

章毓道:“你以为我想啊?永夜城那边派人给我送了一份契约,就是我在地中海海港税权交接之前和熔恩商队签的协议,只要他们半路截杀齐、李、刘三家商船,所获物资分我一半,他们就可以挂章家商船的旗号入港还能继续享五分税。现在契约在永夜城手上,不知道是熔恩的那群亡命徒卖了我,还是我这边出了内鬼啊!唉……我现在只能背水一战,先灭了这三家,看看能不能当上城主。真是的,五千年了为什么就没人想要推翻齐家重建烨都?难道还怕葬在好几千里外的开疆帝给他部将的后代伸冤吗?”

吴临看了看章毓,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僵化了,思想趋于腐朽,意识趋于麻木,他们愚昧地以为生来的使命就已经注定,猎人要当一辈子的猎人,当权者也可以当一辈子的当权者。”

章毓和吴临骤然看向声源。黑暗里一袭月白色长袍渐渐显现。

龙沅微抬双手,缓缓走了过来。

“章财相有打破这一切的勇气,还真是英雄了得。”

章毓老脸微赧,转而笑道:“过奖过奖。尊使现在到来,不知有何贵干?”

龙沅看着吴临妄图用身体挡住的马车,“我对你和永夜城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这次我来找你,就是要问一下我给你的那两张画像上的人,有没有找到?”

章毓一摆手,管家便从门口小跑过来,靠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他又皱着眉,看着龙沅,“人是找到了,不过跟丢了。最后一次见是在地中海港,垒狮旅店。”

龙沅朝他一抱拳,话也不留,转身便走。

吴临看着章毓的额头,“姐夫,你怎么这么怕他?”

“你知道龙栖族吗?那个以弑神为使命的龙神遗族。”章毓尴尬得抹了下汗。

吴临当然知道,龙栖族这个名字曾响彻整个大陆,在探险家协会和佣兵团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几千年来,好几届探险家协会会长都是由龙栖族人担任的,比较有名的几大佣兵团的主力也是龙栖族人。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龙栖族渐渐泯然众人,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但在各种族心中余威犹存。

“一个月前,所有的龙栖族人被召回参加族人大会,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昨天才有从永夜城过来的商队传来消息,龙栖族已经被屠杀殆尽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龙沅。”

嘶……吴临倒吸一口凉气,灭了自己种族的狠人,确实不可貌相。随即他又有些不解,“龙栖族怎么说也有几千条龙,就这样被轻易灭掉了?”

“几千条龙?在奈菲尔尸体炼制的魔龙威压面前,能有几分实力?没有龙的龙栖族,还不就是普通的战士?”

几千条龙堆成的尸山血海填满整个龙谷,吴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嚏!”齐庚天给齐雯飞紧了紧灰袍。夜晚的地中海湿气很大,困倦的小孩子难免着凉。只是此刻的齐雯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坐着的青年。青年胸前的布包口子里,探出来一个青色的小奶袋,怪模怪样得颇为有趣。

青年似乎有些察觉,转头看向齐雯飞,顺着目光就看到了自己胸口的情形,“阿岚快进去。”小脑袋吓得猛一缩,一双眼睛里露出委屈的神情。齐雯飞撇撇嘴,转而顺着船舷看向烨都,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留恋。

轻轻摇曳的船体时不时碰一下栈桥,阴冷的海风带着鱼虾的腥味,吹向黎明前夕的陆地。

船长室的门开了,大副走了出来,扫视了一遍大厅里的众人,目光停留在齐庚天身上,正好与他的眼神对上。大副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庚天不慌不忙,牵着齐雯飞站了起来,径直走了过去。

“您一个人进去吧,小孩子我先代为照顾。”大副半个身子挡住了门口,示意齐雯飞过去。哥俩对视了一眼,齐雯飞反而主动走过去抓紧大副上衣的下摆。

船长室装饰简单,正中挂了一幅地中海海图,左侧是实木的文件柜,右侧摆了两张助手理财用的桌子和一张会客用的木质长椅。海图的正下方,宽大的黑森林铁木桌后,凯特拉船长端坐在铁木椅上,左手示着长椅的方向,看着他,“坐。”

等齐庚天坐好,凯特拉船长道:“你父亲的信我看到了。我可以一直把你们送到王城港,安排进入学院。你们两个学校期间一切花销都是我来负责。”

“凯特拉先生……”

“里尔·凯特拉,你可以叫我里尔。”

“里尔先生,恕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们?”

里尔微微一笑,将手中信拿出来几页,剩下的塞到信封里,推到了桌子边沿。

“我留下的是你父亲交给我的许多在王城的产业,价值三千万迦蓝,作为报酬,我要供养你们直到你弟弟成年。凯特拉家族的信誉还是说得过去的。”里尔起身走到窗前,面向窗外开始忙碌起来的海港,“他要跟你说的话很多,这封信里只有一部分。不过作为他多年的生意伙伴,我还是希望告诉你,对于一个掌权者来说,生命有时候就是一个数字。就像利益一样,用这一些去交换另一些。”

齐庚天欠身拿起了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起来。信的内容确实不多,看起来厚厚的信封多是被各种魔法契约给撑起来的。齐康南真正写的话也仅仅两页,其中的一页半还是对里尔的问

“……

看来里尔先生将信给了你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们都要听里尔先生的安排,他是凯特拉家族的头面人物,比我准备派给你的人还要可信得多。

我在王城西区给你们留了一栋二层小楼,一层租了给了一家水果店,二层有我给你们准备的许多装备,都是顶尖材质打造的。齐家世代出战士,所以里面并没有你喜欢的法杖和法袍,不过幸好有先祖的一套剑盾。我托人改成了飞行器,1想来小飞会喜欢的。

至于烨都的局势是我早就有预感的。只是这些年来各大家族不断架空城主府,到我继任时,哪怕我做再多也是无力改变时局了。想来诺亚·奥斯汀先生或许早已经料到了这些变故,这倒是值得松一口气。

以后小飞就拜托你了,他自小就没了母亲,我也很少管他,希望你能替我弥补一下吧。我还要守护这座城,这是我当年成为守护骑士时立下的誓言,哪怕是死,也无法背弃。

再见,我的儿子。”

齐庚天将信收进信封,走到烛台前,洁白的信笺转眼就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灰烬。

“里尔先生,您能告诉我诺亚·奥斯汀是谁吗?”

里尔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是惊讶于他的面不改色,随即微笑道:“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水手长一声吆喝,“你们这群猪猡,抓紧下来装货,装完就出发了!都快点!”里尔继续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等装完货我们就出发。”

齐庚天朝里尔鞠了一躬,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哥哥,给我看看它好不好?求求你让我看一下吧。”齐庚天脸色一变,快步冲过去将齐雯飞揽在怀里。随即对着龙骥说:“不好意思,我对我弟弟冒犯你深表歉意。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龙骥紧紧抱着布袋,慌忙回道:“没事没事。”说着,他看到老豁子点了点头,便主动将布袋递了过来,“给他看看也没什么。”说着他张开口袋,阿岚嗖的一下就飞了出来,还喘了口粗气,“这是阿岚,我的共生龙。”

“你是龙栖族人?”齐庚天道。齐雯飞在他怀里安静地出奇,正跟阿岚大眼瞪小眼,小脸紧绷。“你也要去王城?”

龙骥微微一愣,摇头道:“我不知道,可能吧。”

齐庚天冲他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便抱起了齐雯飞,要走到角落坐下。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船也跟着震颤了一下,所有人都慌忙跑到了甲板上,只见黎明时微亮的东方骤然燃起了一处大火,伴着滚滚浓烟,煞是显眼。

有人喊道:“是南城门方向!城破了?”惊疑声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喊杀声更是印证了这人的话。里尔先生也走了出来,他面色凝重地拿出望远镜看了看火光的方向,道:“是南城门楼的火,于庭竟然有了比永夜城还先进的攻城武器?”昨日还在长城外的于庭骑兵,今日黎明就攻破了烨都南城门,除了烨都有带路党,一定还有什么秘密攻城武器。

里尔先生没有思索多久,命令道:“剩下的货物不要了,立刻起航!”

仿佛是要印证他说的话,港口不远处的垒狮旅店方向也突然传来一声龙吼,一条巨大的魔龙瞬间出现,将垒狮旅店压在身下,一边张开双翼扇起狂风,一边对着四处咆哮。

龙骥第一时间就冲上了桅杆,死死盯着魔龙头顶上那个白色的身影。

“奈拉,把这些船都烧掉!一个也别放过!”龙沅的声音格外清亮,话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港口。

“该死的,科林呢?怎么还没开船?”里尔先生很恼火,语气也比平时重一些。

“今天正逆微风,老爷,”大副忙替舵手解释,“靠风帆太慢了,所以他去预热浮空法阵去了,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激活。”

说话间,魔龙的龙炎已经烧毁了好几条船,数以百计的人浑身冒火挣扎着跳海。眼看着就要轮到这里,甲板上甚至有旅客率先跳了下去。

齐雯飞害怕地紧紧抱着齐庚天的大腿,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哥哥。齐庚天冲他摇摇头,咬着牙走到了里尔先生身后。炽热的龙炎正直冲他们飞来,吓得齐雯飞闭上了眼睛。

“砰!”蓝色的光幕在最后关头覆盖了整个船体,硬生生挡住了这波攻击。只见齐庚天正前方,里尔先生双手向前托举,双眼全都变成了蓝色,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披散开来,随风而动。

这里的变故自然引起了龙沅的注意。他目光如电,看过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桅杆上的龙骥和刚爬到他身边站定的老豁子。

“想不到先生一个大法师竟然会跑出来做生意,真是有趣。”龙沅御使着魔龙飞到岸边落下,“不知阁下能否给个面子,将船上那两个叛族者交给我处置?”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还是老豁子率先开了口。

“阿骥,我们的麻烦,还是不要牵连别人了。你待着别动,我去解决。”老豁子没有等里尔先生回话,便抢先跳下了桅杆,砰地一声落在甲板上,回头冲着龙骥笑。丑陋的脸上那笑容也使齐庚天不由得看了过去。

龙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走了吗?”他就站在桅杆上,眼中老豁子的身后是火光冲天的地中海港,滚滚浓烟染黑了白色为主的建筑外墙,无数打着呼哨的骑兵见人就砍,还有一队秩序井然的黑甲骑兵直奔栈桥。

此刻的龙骥在齐庚天的眼中像是要被抛弃的幼兽,想要复仇却没有锋利的爪牙。

老豁子笑着看着龙骥,丑陋的脸这一刻在齐庚天心中也没那么可恶了,“我从四十岁就跟随你父亲,一起闯荡了六十年,看着他招募队员组建龙栖族最强队,看着他与族中最美丽的女人结婚生子,也看着他掌握族里最大的权力和荣誉,他是那种不喜欢看别人背影的人。可是阿骥,他时常站在屋顶看着你去上学。”他又转过身去,面对着燃烧的码头,“他是爱你的,可是他醒悟的太晚,晚到来不及积蓄守护的力量。我也选择的太晚,晚到我想复仇却无能为力。所以你一定要作出一个选择,守护与复仇,总要有一个是你力量的源泉。”

那队黑甲骑兵已经冲上了栈桥,龙沅又不耐烦地命令魔龙再一次攻击水盾。

老豁子咧开嘴笑了笑,缓缓摘下背上的巨剑,声音里带着些许调侃,“我明知他不喜欢看背影,却经常给他添堵。阿骥,我曾经选择挡在你父亲面前,也曾选择离他而去,现在,我要给他看我的第三种背影了。”

他一跃而下,骤然变大的共生神龙用头颅接住了他。细长的神龙便直立在魔龙的面前,坚毅的身躯无视了奈拉身上传来的奈菲尔威压,直接挡在船前面。

龙骥仿佛变成了雕塑,无神地看着前方。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族人死尽,叔叔满世界追杀他,不久前还是少主的他就这样沦为孤儿。

伴随着一声声“咔咔”的机械音,船尾转出来两个巨大的螺旋桨,脚下的船体一阵摇晃,就缓缓升到离水面十几米的高度,与此同时水手们已经将船帆尽皆放下。里尔收起了水盾,轻轻叹了口气,对着科林命令道:“走吧。”

螺旋桨飞速旋转,烨都港在视野中慢慢变小,只有依旧隐约传来的嘶吼还在诉说着老豁子的复仇……

齐康南砍断了肩上的箭,将手中卷了刃的佩剑扔在了地上。不远处的南城门还燃着大火,倒塌的城墙形成的缺口几乎被尸体填满。他的身后是整齐列队的于庭骑兵,面前则是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永夜军——龙骨关早在李珂闻被伏击前就破了。阿萨京亲自率军整夜疾行,终于在黎明前开进了烨都,此刻正骑在马上,欣喜地看着他。

齐康南倒是没有理会阿萨京,他将目光都集中在了阿萨京身旁的吴临身上。

“章毓连面都不敢露吗?真是可笑,我最后败在了一个懦夫手上。”

阿萨京挥手止住了想要回话的吴临,然后翻身下马,解下了黑色披风,拿着两把短剑走到了齐康南面前,“吾名阿萨京,本是西大陆的奴隶角斗士,在奥尔曼共和国国都的皇家角斗场里连胜了三百场才得到了公平挑战一个人的资格。我选了皇帝的弟弟、奥尔曼第一战神霍曼亲王,用他最擅长的巨剑将他剁成了肉泥。”他脸上露出了肆意的笑,“皇帝本想杀了我,可是首相不许。于是他们把我流放到东海,哦,也就是你们的西海,却没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可是我永远忘不了几万人面前杀掉一位王的感觉。尊敬的城主,您是选择同我角斗,像一个勇士一样光荣的死去?还是选择被骑兵践踏,最后成为一团污泥呢?”说完,他将剑柄递给了齐康南。

齐康南篾笑一声,“也罢。既然是决斗,总不能让我拖着伤残之躯吧。手都抬不起来了,怎么跟你打?”

“自然是有守护使帮您恢复一下。来人!”阿萨京的亲卫队里奔出一骑到阿萨京身后停驻。那人身披黑色斗篷,手中却拿着一柄白柄蓝晶魔杖,未见他做什么,神圣气息便化作一团白雾将齐康南包裹——显然是一位圣祭司。

“五千年来,光明神的信徒越来越堕落了,圣祭司都沦为了永夜城的走狗。你改信仰黑暗了吗?”齐康南冷冷道。他抖了抖被鲜血染污的洁白披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刚才被他丢掉的配剑,“七城之主的佩剑,纵使卷了刃,杀人还是没问题的。”

阿萨京将右手剑扔掉,对着齐康南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既然用残剑,那我就用左手吧,这样稍显公平一些。”

齐康南轻笑一声,走到两军阵前,边走边说道:“中古时代,我烨都的子民都曾是光明神的奴隶。是开疆帝率领大军攻破了他的神国,将我们解放出来。几十年的征战,陛下终于带领我们扫清了残存的神祇,开创了光明纪元。然后用神血为祭,赋予七剑不朽,将其分封给我们,让我们回到各自的祖地,做自己的主人。”他环视周围,几乎所有的战士都默然地看着他。然后他站定后转身看着阿萨京,“我本以为末法时代将要到来,却不曾想几百年没出现过的大法师和圣祭司都出现在这里。他们沉寂了五千年,就连思想也成了老朽,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看得出来吗?阿萨京,你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却不知自己永远是奴隶。而我们不同,我永远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阿萨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怒吼一声“懦夫”便冲向了齐康南,却只见齐康南反手一剑从脖间狠狠划过,迸出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愤怒定格。

齐康南还在笑,是肆意的无声的嘲笑。

永夜军噤若寒蝉,几乎都眼神下垂不敢看阿萨京,只有对面的于庭蛮子玩味地看着这里,场面一时无声。阿萨京转头瞪着圣祭司,却见他摊了摊手。

一团黑影突然覆盖了这片天空,奈拉扇着双翼缓缓落在场地正中。她的翼根满是鲜血,额头的鳞片也掉了一部分。显然刚刚受了不轻的伤。龙沅的月白色长袍也被几乎染成了红色,他站在奈拉的头顶,手上还提着一个人。

圣祭司立刻就下马走向了奈拉。他直接无视了阿萨京,转而给龙沅治疗。

阿萨京越来越觉得愤怒,他压抑住了怒火,狠狠地将手中短剑插在地上,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声音,“屠城三日!劫掠自取!”

海风带着熔恩的炎热,略过凯特拉的群岛,轻轻吹拂着所有逃出来的商船。

浮空的船上几乎没有摇晃,齐雯飞轻而易举地躲开齐庚天私自爬到了瞭望塔上。那里龙骥正抱着阿岚盘腿坐在上面,呆呆地看着东方。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龙骥喃喃自语。

“父亲对我说过,骑士的信念才是力量的源泉。”齐雯飞伸向阿岚的手僵在半空,笑容还僵在嘴角,便听到身后传来哥哥的声音。

齐庚天爬了上来,右手揉了揉齐雯飞的头发,继续道:“信念与意志是很奇怪的东西。它没有形体,也无法确切描绘;它是我们所有平凡的智慧种族都具有的东西,却能让我们可以借此运用神力。我曾经亲眼见到我的战友面无惧色地奔向死亡,也看见你的族人坦然地留下断后,可能那就是信念。它能让我们战胜一切,包括神。”

齐庚天在龙骥旁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东方,“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个我长大的地方,从现在开始我也没有了故乡。而且事到如今,小飞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这次,我不会再逃了,我要守护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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