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心里早便有了准备的。
柳元芷哪怕听梅文舟详说了一二心中早已经有分寸,但心思扔被与儿时的梦魇揉作一团,折磨着她的心扉。
柳元芷除今日外,便再未曾见过这位静姨。可想及她因先夫人受了这般的牵连,又想起先夫人遭人迫害,便不由得心思难熬。
她紧抓衣裙群,不肯让神思间的错愕透出,将心思藏的严严实实,透不出。面上仍是那位沉着自如的柳家姑娘,任何失态的神色都不当从她眼中流露而出。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她那嗓子还能否医的好。”
初荷还怕柳元芷听了这话难以接受,几句话说的战战兢兢的,生怕惹的眼前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垂泪伤身,可这会儿看见了,怎更像是她易伤情?
“初荷姑娘若是方便,便带我去瞧上两眼罢。”
柳元芷露出丝笑意,更叫初荷讶然之色现于脸上,竟还是她一时间低估了这位柳家姑娘。这般想,不由得让初荷生出几分惭愧了 。
“当是方便的,瞧静儿姐姐的性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人显得憔悴,怕吓了您。”
初荷仍是顾忌,这次倒非是轻视了柳元芷,只是她瞧静姨的确落魄的骇人。
若是换作早些年,恐还有人夸静姨一句气质与她主子近似,一眼倒也瞧不出是作奴才的,像是富家的小姐。
辗转过了多年,初荷险些未敢认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静儿姐姐。
虽是叫着姐姐,静姨却是长了初荷十余岁,偏偏性子有趣着呢,只需初荷唤一声“静儿姐姐”,叫“静儿姨姨”是绝对不允准的,唤了可要生气呢。
听着柳元芷说无妨,初荷便咬咬牙,将此事应了下来。
静姨所住的是一处破败却明亮的巷子。
好几处顶棚遭风雨侵袭破了几个窟窿,还有墙体就破损了的,总之瞧着是破破烂烂的巷子,前些日子才刚刚下过雨,想来应当很难熬。
可到了午时,这条巷子就是京中最明亮的。恍若漫无边际的阴霾中射进一丝亮光,乍破的天光。
有柳元芷这般身着靓丽衣裙的人踏进巷子,难免有人推开房门探上两眼,眼中闪满了惶恐。
可是太乍眼了?
柳元芷罕见的露出些窘态,并未作出什么错事,就遭多人审视的滋味并不好受,让她难堪的厉害,也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这一处巷子光影明亮,得了京中不少权贵青眼,高价买下几处旧物,待所有人都搬了出去后,改建成府院。
可闹了几次,都有人不愿搬离,权贵们又不愿与一些眼中的下等人所居一处,便空置着买下的破旧屋子,逼迫余下几户搬出。
最后闹出了人命,也未能叫那几户人家搬出这条陈腐的巷子。权贵们厌弃出了人命的巷子是不大吉利的,故而也就不在考虑此事,将原先买下的旧屋重新卖了出去。
初荷叩了叩门,手背一丝汗珠划过,瞧得出她紧张慌迫,心中悬着块石头,只用一条极细的缎绳系着,将要磨断了。
叩了好些次,仍无人来应答,柳元芷也随初荷一同紧张其,唯独梅文舟不知缘由,只是因木头刻出的药箱坠得他肩酸背软,便撂在了地上。
“许是出去了的。”
话音刚落,年久失修的木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了开。
说巧也巧,一枚木钉坠在地上,更为本就有几处破损的木门添了许陈败。
“静儿姐姐,是我。”
初荷挡在柳元芷的身前,生怕状态有些低迷的静姨一时认不得柳元芷,又见不得生人,受了刺激便难办了,亦怕柳元芷受了惊吓,难免要做些噩梦。
殊不知柳元芷早与静姨见过,并未有什么反应。
“静儿姐姐,我是初荷,我们早上见过。可还记得?今日,今日我带了人来见你的,你别害怕,只见一见,好不好?”
初荷像在哄二三岁尚不大有想法的孩童,只能耐心又温柔的好生劝慰。
她牵起静姨的手,竟更像是长了十几岁的那个。想来她在公主府日夜照顾小世子,也是这般柔声细语的哄着人。
“你若是不喜欢她,便不再见她,不要害怕,她是三小姐的女儿。”
静姨憋出些眼泪,更似半大的孩童,让人生怕她下一刻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可柳元芷记得早些时在仁德堂瞧见静姨时,她并非是这个模样。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静姨才点点头,让初荷心松一口气,将柳元芷让了出来。
“静姨,天寒,不知方不方便让我进屋里说话?”
稍是一瞬藏不住眼中的精明,就将柳元芷的猜测所印证,装糊涂自是藏不住的。
静姨点点头,用讨要玩具般的眼神望了初荷一眼,初荷便会了意,将要跟进去的梅文舟拦在门外,言语格外凛冽,带着刺儿似的。
“这位公子,柳姑娘与故人许久不见,你我二人便不要跟去打扰了,免得扰人谈话不是?”
梅文舟也觉不大合适,甚至是在心底谴责自己几句见了有伤病之人便忘了分寸,一时未想那般多。这会显得尴尬,便笑笑掩过去,候在门外。
柳元芷待静姨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留意。
她虽是装着痴傻,可仔仔细细的为木门上了锁,生怕出什么差池,哪是痴傻的模样,分明谨慎着呢。
“静姨,您还人不认得我?我知道您认得。”
静姨坐在单薄的床板上,拉过柳元芷的手,在人手心上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的刻画着几个字。
三小姐。
先夫人出嫁前,曾在府中排三,称柯府三小姐。
“您见过我?”
静姨摇摇头,微张了口,倒能发出几声简单的腔调,像是几声呜咽,勉强听得清。
“记得。”
只凭襁褓中的一眼便记下了?柳元芷也不知怎地,黯然垂了泪,竟生出了隔世之感,眼前恍惚,混沌不明。
见了静姨,柳元芷便不再疑惑先夫人到底是病故还是有人存心为难。
若仅是病故,又何必浪费手段让人闭上嘴,再不能言语?
“害了您嗓子的人,是不是与害了母亲的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