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和子奚是在初秋离开鬼谷的,在此期间子奚录入了鬼谷弟子谱,整个夏天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做功课,泡图书馆,哦不是,藏书楼,并且在季末考核,换言之,秋季运动会中,夺得射箭组第一名。
整个夏天,白起倒是没有像在长平郊外的家中一样咸鱼养生了,他偶尔给谷中弟子上一上兵法课,大部分时间和师尊、二师伯窝在藏书楼顶层编纂书籍,甚至抽空去青灵山砍了棵焦檀树,给子奚打了一把非常漂亮帅气的弓。
没错,子奚能够拿到射箭组第一名,这把弓功不可没,但大家对这明晃晃的开挂行为,没有愤而抗议,反而……“子奚好棒!”“师叔好厉害!可以抽空来给我们上个课吗?”……这群没有心的师兄师姐只是馋她爹的课。
鬼谷是个避暑圣地,山风清凉,食物又新鲜又多样,可是子奚和白起却不得不走了,他们得赶回长平参加一年一度的安魂祭祀。
长平这个地方对于子奚来说是藏在心里的伤痕,这里埋着在这个异世第一个为护她而死的人,这样深重的恩情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报答。
子奚不知道长平对白起意味着什么,他会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吗?她有时候看着白起恬淡闲适的表情会觉得很陌生,这是那个拥有死神一般权力的白起吗?她没有过多探究,或许每个人都有很多副面孔,她也一样。
在彼此面前,他们是最真实的自己。这就够了。
**
三年后,鬼谷。
已经深夜了,卫缭仍然就着烛光在雕刻一个物件。
这一年,子奚要及笄了,而他也到了弱冠之年,他们都成年了,也……该分别了。
卫缭撑着下颌把玉簪举起来,眯着眼睛细细看,淡黄色的烛光衬得玉簪更加莹润细腻。
他嘴角浅浅地弯着,对子奚颇为无奈,已经是个正经女孩子了,还是要一身男孩子打扮,连成年礼物都要他雕一个男式的簪子,说是这样使用率才高。
卫缭怕自己辛苦大半年找玉料、画图纸琢磨出来的簪子她压箱底,只好按着他的要求来雕了支成年男子的簪子。
他将簪子装进木盒,靠在窗边出神。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鬼谷,会离开师父师叔和子奚,他有他的梦想,有他想做的事,他该出发了。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妹妹了。
敲门声响起,卫缭回过神来,“是谁?”
“师兄,是我。”清冷缓慢的声音,只是今天这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
卫缭有些讶异,这些年他和羋缨并没有过多交集,两人均是礼貌疏离,维持着点头之交的交情。却不知她为何深夜拜访。
“不知师妹来是有何事?”他走过去打开门,看到羋缨素白纱裙上沾着露水和泥土,一副疲惫模样,心底微动,“更深露重,师妹身子不好怎么还从医谷过来。”
卫缭转身在屋内点上炭火,羋缨畏寒,身体虚弱,他是知道的。
“来道别。”羋缨凑到炭火边,垂着眼眸看淡蓝色的火焰。
“师妹要走了吗?”
“嗯,回楚国。”
羋缨的身份一直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来到鬼谷的,还有杀手追到鬼谷。原来是楚国人,楚国的贵人。
卫缭对她的坦然有些惊讶,今天她让他惊讶了太多回,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自己心里异样的情绪是什么。
“师兄呢?”羋缨抬起眼睫,仰起头看着卫缭,美得让人心惊。
“我也要离开鬼谷了。”
“那师兄有想去的地方吗?”她眼睫轻颤,眼睛里隐隐有期待。
“有,秦国。”
炭炉发出“哔剥”一声,火焰蹿高,灼烧到羋缨的手,她低呼一声,猛地收回手。
卫缭皱了皱眉,“烫到了?”
她淡淡摇摇头,“不碍事。”
卫缭还是找出药膏打开盖子递给她,“擦擦吧。”
羋缨低头看着卫缭的动作一愣,转而自嘲地笑了笑,蘸了点药膏擦了擦。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炭炉的哔剥声,卫缭握着药膏盒,别过眼睛,没有看羋缨雪白的手臂。
卫缭有些尴尬,只好找出话说:“师妹多年没有归家,想必很思念吧。”
“并没有很想念,只是我母亲亡故,我要回去参加丧事了。”她兀自盖上盖子,“其实我很想一直留在这里。”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随时都可以回来,医仙师父必是舍不得你的。”
羋缨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卫缭,淡淡笑了笑,“不会再回来了。师兄有要做的事,我也有。”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卫缭,“今夜我便要走了,赶不上师兄的成人礼,这些年多谢师兄的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师兄收下。”
木盒花纹繁复,并非俗品,卫缭动作有些迟疑地接过去了。羋缨望了望窗外,“师兄,我该走了。”
她理了理衣服,一辆马车正等在不远处,马车檐角垂下的两盏昏黄的灯笼随风摇摆。
“羋师妹,你等一下。”卫缭取出狐皮披风,本是他做好送给子奚的,子奚已有两件,师叔也将她照顾得很好,想来也不是很需要,“更深露重,披着吧。”
许是炭火的缘故,羋缨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些泛红,她接过披风穿上,“我走了。”
屋外湿意深重,风吹得她发丝飞扬,卫缭点点头,垂手将羋缨穿得歪斜的披风系好,“保重。你本就畏寒,还不多穿点衣服,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好自己。”
卫缭养了个妹妹,最看不得小姑娘穿得单薄,一到秋冬就会把子奚裹得严严实实。他在谷中每次见到羋缨都是一身单薄素衣,明明身体不好。
碍于礼节,怕唐突了她,就没有开口提醒过,这次她要走了,两人以后怕是没有再见机会,索性就说出来。连他自己多没有发现,自己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怪。
羋缨一愣,转而粲然一笑,“我知道了,师兄也保重。”她大步朝马车走过去,临上马车时转过身,昏黄的灯笼在她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她微微扬起头,朝站在门口的人说:“那么,我祝师兄得偿所愿。后会有期。”
院中重归寂静,屋内的炭火早已熄灭。卫缭回到房中,看着桌面的木盒,打开,是一支素净的青玉簪。
**
子奚十五岁生日这天,没有母亲,只有父亲一方,在场的还有卫缭和二师伯,以及邻居王二五和他们的儿子狗娃。如果没有王二五喋喋不休和白起商量把子奚嫁给狗娃,她觉得这场成人礼还是很完美的。
现代生活节奏快,繁复古旧的成人礼礼仪早已淡出人们的生活,甚至是记忆。子奚十八岁成年是在学校过的,她那时候住校,高中学业繁忙,当天也只是借了老师的手机和父母打了个电话。
所以她穿上她爹给她订的礼服,然后她爹给她梳头绾发,卫缭在一边念赞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生日、成人,这些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礼节里的美好寓意变得富有仪式感和神圣感。
这样的仪式感让她忽然意识到:她成年了,是个大人了,无论有没有外力因素,她都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
白起垂着手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都成年了,是个大人了,该高兴才对。”
子奚在盥盆中净手,接过卫缭递过来的盛着醴酒的青铜盏,跪在白起面前,洒了些酒在地上,再递还给卫缭。白起把她扶起来,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红布,上面躺着一块玉佩,他把玉佩在子奚腰间别好,“怎么样喜欢吗?”
子奚看着她爹笑得合不拢的嘴,心中好不容易起的悲怆一扫而空,“爹,现在很严肃的好不好。”
“哎呀,这不到了笄字这一步嘛,你看玉佩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子奚摩挲着玉佩,看到了个“奚”字,吓了一跳,这特么雕不是简体字吗?!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爹看了她的手稿?
她疑惑地看着白起,后者眨了眨眼睛,“发什么呆,到最后一步了。”
“哦哦。”她回过神来,依次向在场的人行揖礼,就算礼成了。
等一切都忙完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二师伯匆匆赶回鬼谷,编撰工作到了最繁忙的一步,这次也是因为子奚的成人礼才在这个时段过来,至于卫缭……
“卫缭去城中看马了,晚些时候会回来,不过这几日他也该走了。”
子奚已经脱掉了繁复的礼服大口扒饭,“唔……他去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会亲自跟你说的。”
“叮——”子奚脑中突然一阵眩晕,她甚至听到了机器重启的声音,然后——
“智能客服020已上线,亲亲有没有想我呀?”
……果然够智能。
子奚看着对面一脸安然地吃着饭的白起,以及桌子中间硕大的面板,觉得很是头疼。
“七年过去了,我来为宿主查询一下进度条哦。”
子奚心虚地扒饭,不好意思面对头上硕大的显示面板。
“……0%?”020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了,“宿主你这些年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七年过去了,你的进度还是0%?”此处应有捂脸表情。
“喔……摸鱼?”
“……”
“剧情又还没开始,我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020:“宿主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爱情线剧情还没开始,可是事业线剧情早就开始了呀。《立秦》世界事业线薄弱,正是需要宿主努力的地方啊!这么多年陛下一个人在宫中是怎么熬过来的呜呜呜……”
子奚:我好像选择性遗忘了还有事业线……但是系统你把陛下当什么人了!陛下辣么强大这点小事应付得过来啦……嗯……有点心虚……
“我在做准备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你看看你什么金手指也不给,还动不动下线,一下线就七年,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遇到多少人身威胁!你一次都没发挥作用!还好意思说我!我不得先好好锻炼自己啊。”
020默然,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那就趁我还在线可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现在、立刻、马上出发吧!少年!”
“……”好中二,不忍听,“哦,我准备准备,你先老实待着别说话。”
她伸手关掉了面板,然后哈哈了两声,对上他爹促狭的眼神,“哈哈,苍蝇好大只,我抓走了。”
“是吗?”
“是啊。”
“这么大一块面板,你当我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