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9月19日，纽约，04:30.
程墨来到了知奈美家楼下，拿卡刷开了门禁。保安大叔正在打盹，听见滴的一声被吓得弹起来看了眼程墨，他好像认出了程墨这张几小时前刚刚出现过的脸。忙堆满笑容地给程墨指了指直达电梯的方向。
程墨向大叔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便跟着记忆熟门熟路地向电梯走去。
他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电梯门口，果不其然电梯门自动打开，等他进去以后，电梯门合上，又响起了欢快的女声：“欢迎程先生来访。”然后便无缝切换成了童声，喊起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程墨在原地愣了一秒。看来这电梯还搭载了人工智能，至少有人脸识别的系统。电梯一边重复着‘欢迎欢迎’一边向顶楼升去。没一会就停了下来。
“欢迎来到小姐的住所，小姐已经在玄关处等您了。”电梯在开门前还不忘温馨提示道。
程墨迈出电梯门，果然看见了知奈美正在门口等着他。她好像也刚睡醒不久，穿着皮卡丘的睡衣背对着程墨抬头望着穹顶，整个人就像一只大老鼠。
程墨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也抬起头看着穹顶上的壁画，这幅他第一次进来时忽视了的壁画。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幅壁画画了什么，但是能挂在这么醒目的地方，必定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吧。
知奈美没有说话，她感觉到程墨已经来了，但她依旧抬头看着穹顶。
程墨也就没有打破这份寂静，一起抬头看着。
看着看着程墨慢慢觉得自己竟然有点看懂了，他一下没忍住惊呼出声。
“这……这是……创世纪？”
“嗯。”知奈美冷漠的回答道，好像程墨刚刚问她的问题只是随随便便的‘这是一个苹果吗？’
“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程墨再次确认道。
“嗯。”知奈美又平淡地应到。
“这……这不是应该在梵蒂冈的某一座教堂里吗？”
虽然程墨从没去过梵蒂冈，但是米开朗基罗这幅创世纪里的‘创造亚当’实在是太有名了。很多人可能并不清楚‘创造亚当’究竟是啥样，但是他们肯定在日常生活中的角角落落里和这幅画偶遇过。
“西斯廷教堂。”知奈美提醒道。
“这不重要，你不会说这幅画才是原版，西斯廷教堂里的只是复制品吧？”
“没，我只是单纯喜欢而已，所以找人照着西斯廷教堂的那幅又描了一遍。”知奈美说起这句话来轻描淡写，好像刚刚她说的只是我喜欢苹果所以找人去买了一斤回来。这能是一回事吗！这可是几百平方米的壁画啊！
“呐，程桑，你这学期上了些什么课啊。”知奈美突然问道。
程墨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所以就如实回答道：“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自然语言处理，还有一些Core Curriculum比如人类史和艺术史啊。”
“那这时候你应该已经学到神经网络了咯？”知奈美问道。
“等下为什么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没和你说我也是人工智能专业的吗？”知奈美回过头来看了眼程墨，又很快转了回去：“我们的课程安排得这么紧凑，所有人要上的课都差不多，我当然知道了。”
“是，刚讲到神经网络。”程墨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是自己同专业的学姐。光看知奈美的气质程墨还以为她是学法学的，好像随时都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的那种。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以前真的见过她。
神经网络现在在人工智能中风头正劲。人工智能主要有几个分类，其中有两大门派分别是计算机视觉和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就像人类的视觉一样主要研究如何让计算机识别图像和视频，而自然语言处理则研究如何让计算机像人一样能够用文字或者语音交流。而神经网络在这两者中都能发挥很好的作用，所以是现在很多学者主要的研究方向。
“你有没有觉得神经网络中有一件事很奇怪？”
“嗯？”程墨不知道知奈美具体在指什么。
“比如，我们知道整个神经网络的结构，也知道我们可以在这个结构的基础上用激活函数让神经网络拥有智能，但是为什么这个结构加上这些激活函数能够产生智能，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黑箱子，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
“我也想过同样的问题，但却没有什么结果。”程墨回答道。因为神经网络这个结构，最开始是模仿人类的神经网络搭建的，它是一个层状结构，数据从输入层一层层往下传递，就好像人类神经中的神经信号传导一样。神经网络的每一层都有一个或多个的节点，就像人类神经网络中的突触一样能传递信息。
而因为人类在某些层里加了激活函数，神经网络便有了学习和记忆特征的能力。而最最神奇的是，这些激活函数很多只是非常简单的函数，他们甚至都没有复杂的曲线，但他们就是莫名其妙地好用。可是为什么这些函数就能帮助神经网络发展出智慧，哪怕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都没办法说得清。
就好像去年的阿尔法狗。人类把现在的棋局输入阿尔法狗，阿尔法狗把下一步的选择输出给人类，但是为什么阿尔法狗选择了这步棋却没有人知道。
“你有没有觉得，智慧这个东西，我们可以使用它，但却没有办法打开来看看它的构造，它的机理就好像被刻意隐藏起来一样，成了这个维度中终极的秘密。”
知奈美的眼中闪烁着光，哪怕傲气如她，也在这时候像个虔诚的布道者一般言语中充满了谦卑和敬意。
“你读过圣经吗？”知奈美接着问道。
程墨已经习惯了知奈美这前后不搭调的问题，也懒得去理解其中的逻辑，索性直接答道：“读过啊，虽然我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但是我觉得圣经写的很有意思就粗读了一下。”
“那你还记得圣经中人类的智慧是怎么来的吗？”
说来也巧，其实圣经中的很多章节程墨已经快忘了，但是唯有创世纪这一章程墨的印象最为深刻，可能因为这一章在最开头吧，程墨当初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
“传说亚当和夏娃本来是没有智慧的，但是在蛇的怂恿下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果子，从此就有了智慧。”程墨自信满满地答道。
“那知善恶树上的果子，究竟是什么呢？”知奈美引导性的问道。
“你不会……不会想说那果子……其实就是人工智能里的神经网络？”程墨想起了知奈美刚刚关于智慧产生的原理是宇宙中终极秘密的言论。的确，知善恶树上的果子和神经网络很像，古时候的人们在书写神话传说的时候常常会用到象征的手法，把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用现实中常见的物品来指代。
我们只知道吃下知善恶果人类就能产生智能，但它本身是什么，却没有人能说的清，说不定连上帝都不知道它的具体结构。
可是……可是这么一来，难不成自己以前的感觉都是对的？其实人类，只是一个神经网络而已。可这样想下去，整个人类，乃至地球，乃至宇宙，都只是另一个世界码农手中的代码而已？
知奈美看着程墨思考的眼神，把他领到了那扇拱门面前。
“这扇门的后面，就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程墨看着这扇拱门，发现有点不对。明明外面的房间被灯光晕染的如同白昼，但是这扇拱门之内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这扇门就是一个结界，硬生生把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门外。程墨有点不敢迈腿，人类对于黑暗最本源的恐惧在这时候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传说人类在远古时期还不能使用火的时候，在黑暗中经历了许多灾难，比如突然就被猛兽叼走，比如走着走着突然滑下了悬崖。虽然距人类能使用火种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但是人类对黑暗的畏惧却烙在了人类的基因里。
知奈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幅眼镜，她递了一副给程墨，自己则戴上了另一幅。她用一种立定跳远的姿势煞有介事地在门前半蹲下来，然后开始来回摆动手臂进行蓄力。程墨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要干什么，她就已经嗖地朝门内跳去，然后整个人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程墨的视野中。程墨吓了一跳，刚抬起来的脚又硬生生地放了下去。他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知奈美落地的声音，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但他又想到几小时以前那个老者也是这样一头扎进黑暗里，后来不也完完整整地出来了。于是程墨抬起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那扇门里的空间，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好像触到空气那么自然。于是他又大着胆子把手指伸入门中，果然他的手指在自己看来就像短了一节，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痛感。程墨想着既然知奈美自己都跳进去了，这扇门的后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于是程墨索性把心一横，也戴上了眼镜，一闭眼跳进了门里。
但是和程墨预料的不太一样，当他跳进那扇门之后并没有被重力拉扯着下坠的感觉，反而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因为刚才那一蹦飘了起来。程墨吃了一惊，忙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诺大的气泡里，气泡表面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肥皂泡，在光线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而自己则漂浮在气泡的正中心，更加荒唐的是，在他的面前，竟然是一个完整的……地球。
“知奈美！知奈美！”程墨惊慌之下大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这失重感和眼前的地球，无一不在告诉他现在身处在太空中。但是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明明上一秒他还在知奈美的家里，还在地球上的纽约，怎么一眨眼就瞬移了呢？还瞬移到了这么一个别说鸟不拉屎了，连鸟都不存在的地方。
他努力蹬着自己的四肢调整方向试图寻找知奈美。但同时他又不敢大幅度地动作，生怕触碰到这个气泡。毕竟这个气泡看起来这么脆弱，说不定碰一下就破了。如果自己真的在宇宙中，这个气泡爆掉的一瞬间，自己也不知道是会直接冻死还是窒息而死，不过听起来无论哪种死法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那时候跳海的痛苦回忆又开始在程墨脑海中如幻灯片一般播放起来。程墨越想越绝望。这个知奈美的真实身份不会是什么死神吧。其实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知奈美刚刚把自己带往了天堂或者地狱，就好像米开朗琪罗的那幅《最终的审判》一样。
程墨赶快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21年的所作所为，好像除了不小心踩死过几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拍死过几只蚊子以外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看眼前的这个场景哪怕自己已经死了应该也身在天堂吧。毕竟如果在地狱，自己看见的应该就是一片火海吧！可是不对啊，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程墨正在胡思乱想着，却看见知奈美飘浮在一个一模一样的气泡里朝自己飞来。
不一会知奈美就已经离自己很近了，眼看两人就要迎面撞上，程墨惊慌地大叫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挥着手，示意知奈美飘得远一点。两人若是这么撞上的话气泡一定会爆掉的啊！这算什么啊！他不要和知奈美一起死在太空里啊！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以为两个人是殉情呢！啊不对，太空那么大，哪怕人类每年都在发射各种各样的飞行器，等自己被发现，可能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啊……不要啊！
对面的知奈美无奈地摊了摊双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她直挺挺地朝程墨撞了过来，程墨只能闭上眼抱着自己的头，以一种空难里迎接冲击的姿势准备这次撞击，或者更加直接点，迎接生命的终结。
唉，真是没想到自己跳海不成，最后竟然会死在比大海更广渺的宇宙里。
可程墨没有听到想象中气泡炸裂的声音，反而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墨像见鬼了一样整个人弹了起来，但又想起外面还有层气泡呢，赶快又把身体往回缩了缩。他睁开眼，看见知奈美正一脸开心地冲着他笑。
程墨忙又打量下四周，还好气泡还在，而且好像变大了不少，应该是两个气泡合在了一起。知奈美像安抚小狗一样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乖，没事了没事了。”话音刚落，她却突然出手，立指成刀，朝程墨左边的气泡膜戳去。程墨被吓得不轻，忙想伸手去阻拦。但是没想到知奈美这只是虚晃一枪，虽然程墨成功抓住了她伸过来的左手，但是知奈美马上又伸出右手的食指往程墨右边一戳。
程墨刚来到失重的环境中还不怎么适应自己的身体，等他再想调整重心去拦截知奈美右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知奈美成功戳上了自己身边的气泡。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程墨甚至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于是程墨只能看着知奈美戳上了气泡，整个气泡意料之中地土崩瓦解。
“啊——！”程墨像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秒来得这么突然。知奈美这人什么毛病啊，她不会真的是死神吧？
可是等程墨嚎的没劲了他才发现自己既没有冻死也没有窒息而死，这个地方感觉上氧气充足，至少他的肺部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你你你……我还以为这里是宇宙呢！”程墨冲着知奈美喊道：“你是想吓死我吗！”
知奈美则毫无愧疚地冲着程墨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太空中？”
“这如果在太空中，没有空气，温度极低，我早就死了好不好，而且你看声音的传播需要介质唉！我们既然还能在这里说话交流，就说明这里一定有空气！”程墨不禁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那这里的无重力又要怎么解释呢？”知奈美问道。
程墨这下就噎住了。的确，理论上来说要模拟无重力的情况非常困难，一般情况都是通过自由落体来模拟失重状态，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很明显的弊端，就是持续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很长，而且为了满足自由落体的条件，通常情况下飞机需要拉升到一个很高的高度然后自由落体下来，但是自己已经在空中飘了这么长时间了，重力加速度摆在那里，飞机早就应该落地了。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通过水的浮力来抵消物体的重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周身必须要有液体才行，可是程墨明明就是悬浮在空气中。
“不用怀疑，我们就是在太空里，只是没有直接暴露在室外而已。”知奈美说了句“要有光”，于是程墨身边的灯光依次亮起，程墨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真的是在一个空间站之中，只是刚刚整个空间站一片黑暗，只有一个窗户对着明亮的地球。
“但是我们刚刚明明还在你家……我们这算是瞬移？”程墨感觉自己一时半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可瞬移怎么还能直接瞬移到宇宙里的？”
“你知道tcp和udp协议吗？”知奈美的提问很有她一贯的作风。
“知道啊，就是两种数据传输协议啊，udp速度快但是不稳定，tcp相对来说速度慢些但是比较可靠。”程墨胸有成竹地回答道，“但是这和我刚刚的问题什么关系啊？”
“你先别急，udp速度最快可以有多快？”知奈美再次问道。
“理论上，udp的速度取决于带宽，数据生成的速度，和源端终端设备的性能。只要带宽足够宽，数据生成的足够快，设备性能足够好，传输速度可以达到无限快。”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条件都满足的话，我们就可以说数据瞬移了？”
程墨整个人一个激灵：“你是说，我们……我们其实是像数据一样被传输过来的？”
他想起了自己迈进那扇门之前的疑问。一开始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人类只是代码而已。不管怎么说人类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而且每个人都还有着自己的思想。而在程墨的印象里，代码就是一种冷冰冰的存在。它虽然也能通过神经网络来拥有智能，但是因为没有感情的原因，程墨一直觉得代码写出来的人工智能不可能像人类这么‘完整’。
但这回他亲历了瞬移到宇宙，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一想法。也许人类这个存在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高级，在上帝眼里说不定人类也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可是udp丢包率很高啊，我们就这么被传输过来如果直接变成残疾了怎么办？”程墨摸了摸胸口，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笨蛋我又没说我们就真的是通过udp协议传过来的，这个世界上就不能有一种协议兼收udp和tcp之长吗？你自己看看身后。”
程墨努力地像乌龟一样给自己翻了个身，看见身后还有着一扇和知奈美家里一模一样的拱门，但是在这广渺的宇宙里，这一扇拱门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了。
“放心啦，在传输之前两扇门会像tcp协议一样通过握手来校对彼此的时间和位置，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宇宙中呢。”
“可是……”程墨看着这造型古朴的石门。“它们是怎么在这的？”
“被故意放在这的啊。”知奈美觉得程墨问的这个问题非常白痴：“不然还能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成？”
“可是被谁啊，我们人类还是……创造我们的上帝？”
“都不是。这可是……古人类的杰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