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离开后,刘彻坐在案几前,一边思考着,一边用手放在案几上,手指不断的敲动着。
“汲黯。”
“臣在。”
“明日你去平阳侯那里,告诉对方让卫青闲暇时开始读书认字。希望到了时机之后,可以直接派上用处,省得浪费时间。”
“臣遵旨。”汲黯躬身回道,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贪狼入命的孩子怎么办?”
刘彻皱了一下眉头,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道:“孩子太小,暂时不用理会,日后再说。”
——————————分割线————————
翌日,平阳公主宅院内。
“卫青,平阳公主有命,以后每天下午你去内院,找王夫子学《苍颉篇》。”一个年轻的侍女对着正在马棚里,梳洗马匹的卫青说道。
“学《苍颉篇》?”卫青一时间有些疑惑,茫然的反问道:“为何我要学习认字?”
侍女明显有些嫉妒的说道:“谁知道你们卫家走了什么好运,今早汲黯大人送来陛下的封赏时,特意嘱咐的。”
“汲黯大人?”卫青虽然还在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牢牢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分割线——————————
十日后的黄昏,平阳公主宅院门前。
明黄的太阳慢慢的像西方滑落,没有了白天的那种刺眼的光芒,温暖柔和的光辉,静悄悄的给万物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外衣。
宽广的长街上,只有寥寥数个行人还在行走,炊烟渐渐从各家各院中缓缓升起。
刚刚从院子里走出来,经过悉心打扮,身穿黑色镶红边周制婚服的卫子夫,在众人的陪同下,缓缓的向停在门口的礼车上走去。
头发依然那么漆黑秀美,白白的脸上褪下了曾经的天真,多了一丝娇媚,神色欣喜之中却带着一丝丝茫然和紧张,回头张望了一下自己熟悉的平阳侯宅院后,眼里一时间微微有些湿润。
一只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卫子夫回首凝望了一下,是自己曾经的主人——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轻声说道:“走吧,在宫里好好吃饭,好好自勉努力,将来若是富贵了,不要忘记我的引荐之功。”
卫子夫轻轻的点了点头,慢慢的上了迎接自己的礼车,在有些萧瑟的夕阳中,慢慢的向未央宫驶去。
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平阳公主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意,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忧虑和伤怀。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根基的小小侍女,该如何在那冷清的深宫里生存下去啊?
事实果然如平阳公主担心的那样,卫子夫在入宫后,就那样静悄悄的掩埋在深宫之中。
直到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汉武帝刘彻看到宫中的侍者大多都已上了年纪,便开始选择宫中年迈体弱等无用处的宫人释放出宫。
当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时,卫子夫的名字一下子跳到了刘彻的眼睛里,刘彻轻轻的敲了敲身前的案几,犹豫了一下,对着外面的人说道:“去把少使卫子夫带来。”
“喏。”
过了一会儿,身穿绿色曲裾深衣的卫子夫轻轻的走了进来。
“少使卫子夫,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说完,卫子夫十分郑重的做了一个稽首之礼。
“起。”
卫子夫并没有起身,仍然保持的稽首之礼的姿势,清脆的嗓音带着丝丝的颤抖,缓缓的说道:“少使卫子夫,有一不情之请,万望陛下能够应允。”
刘彻皱了一下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断的在心头萦绕,但是还点了点头,温声说道:“讲吧。”
“妾本侍女,身份低微,当日承蒙陛下不弃,赐妾身以低贱之躯入宫侍奉,然久久不能以身服侍陛下,妾心日夜难安,实难报答当日陛下知遇之恩。故,妾厚颜恳请陛下,放妾身出宫,还籍于贱民,老死于宫外,恳请陛下恩准。”卫少夫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一年多深宫独处的委屈,让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再也泣不成声。
听到卫子夫的哭诉,刘彻一时间有点头大,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布置的闲子,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竟然忘得死死的。
卫子夫的容貌以及当初的舞姿歌声都很吸引人,更何况身后还有将星卫青和杀星男婴,自己根本不可能放其出宫离开的。
刘彻脑子里一边转动着该如何去解决问题的想法,一边尽可能温柔的说道:“先起吧,抬头让我好好看看。”
卫子夫闻言,只好站起身子,将头抬了起来与刘彻静静的对视着。
漆黑柔顺的秀发整齐的盘在头上,春水般的眼眸中一片雾气,白皙的脸上依然挂着泪痕,神情显得万分的委屈,让人有些心疼和怜爱。
一年多没见,此时卫子夫显然比那时成长了一些,更多了一份娇媚与温柔。
看到卫子夫的变化,刘彻的记忆一下回想到了当初和她见面的一幕幕场景,当初平阳公主宅院的走廊中,那个还很羞涩的少女,她的身边还有她的二姐卫少儿,抱着那个小杀星的时候,当初还很羡慕那个孩子的。
想到这里,刘彻愣了一下,转念间就想到了挽回的话,然后站起身子,走了过去,轻轻的拉起卫少夫那柔嫩的小手,轻声说道:“我昨天夜里梦见子夫的庭院里生长了几棵梓树,这难到不是天意吗?让我今天就见到了你。”
卫少夫闻言,呆了一下。梓树?梓同子,这句话的含义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这天晚上,刘彻去了卫少夫的所在。
几个月后,卫少夫怀孕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未央,长乐二宫。刘彻知道消息后,高兴异常,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因此对卫少夫更加的宠爱。藉此同时,也让卫青在自己筹建的建章宫的工地当差。
刘彻的正宫皇后陈阿娇听到卫子夫怀孕的消息后大为暴怒,与其母窦太主商议后,由于看不起对方的出身,便准备暗中找人杀害在建章当差的卫青,藉此打压卫子夫。所幸卫青的朋友公孙敖带领一干壮士及时相救,使卫青免于一死。
夜色悄悄的降临在了未央宫。
刘彻刚刚批完所有的奏折,站起身子,略微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启奏陛下。”
“讲。”
“卫少使的弟弟卫青,今天在建章险些被人所害。”
还在活动身体的刘彻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顿住,脸色变得有些阴冷,寒声的问道:“查出是谁干的嘛?”
“回禀陛下,怀疑是窦太主手下派人做的。”
刘彻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示意让对方下去,
沉思了良久,眼里露出丝丝的阴霾,低沉的问道:“汲黯,你说这件事会不会与皇后有关?”
汲黯一听,浑身吓得一哆嗦,低头轻声说道:“这个臣下不清楚,也不敢胡乱猜疑。”
刘彻看了一眼汲黯,没有说什么,这种皇家内部的事情,外臣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刘彻也并没想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
此时的他,只想找个比较亲近的臣子,如同汲黯这样的,嘴比较严,不多嘴的人,说说话,让自己的内心梳理一下各种头绪。
刘彻再次的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动着案几,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愚人,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就算是卫青不是我布下的闲子,也不应该如此解决问题。不反思自身,只会去怪罪比自己弱小的人。真是愚蠢到家了。”
“汲黯。”
“臣在。”
“你说该如何保护好卫青,不让他受到伤害?要不给他封个官身吧,这样再有人想害他,就先要考虑一下我大汉的国法之威,你看怎么样?”
“陛下,卫少使的家眷,并非卫青一人,不可厚此薄彼。若要施以隆恩,当应该雨露均沾。彰显皇恩之浩荡,方可令宵小不敢再轻易的放肆。”
“恩,有理。”刘彻没有反对,犹豫的再问了一句:“汲黯,卫青已经在平阳侯宅内,学习一年有余了吧?学得怎么样?”
汲黯躬身回道:“臣,曾听闻平阳侯宅内的夫子说过,这卫青刻苦好学,也很聪慧,是个可造之材。”
“哦,这个样子啊。”刘彻沉吟了一下后,缓缓的说道:“既然是可造之材,那就让他也顺便来宫里磨练磨练吧,给封他个侍中。对了,子夫好像还有一个哥哥,叫卫长君,顺便也封个侍中。至于她的两个姐姐,那就给找个好点的官宦人家。这样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汲黯,你看着解决一下。”
“臣,遵旨。”
刘彻挥了挥手,汲黯也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未央宫里,此时只剩下了孤单的刘彻一个人,刘彻吹灭了宫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那片黑暗之中,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隐隐有着无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那是怒火,一种无法宣泄的怒火。
刘彻很愤怒,真的很愤怒,因为两个愚蠢,自私,善于嫉妒的家伙,因为自家的私事差一点点就毁坏了自己的布局。但是刘彻不能发怒,登基时日仍然短暂,根基不稳,更何况朝政还把持在那个两个家伙的母亲和祖母手上,所以他只能去忍耐。
如果,只是如果卫青是一个普通的,出身低微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外戚的话,刘彻不会这么愤怒,因为对方毕竟曾经帮助过自己登基,实现了帝王的心愿,这份恩德还是很大很大的。
即便卫子夫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即便自己很宠她,假如卫青真的遇害了,自己或许会安慰一下她,但不会如何的愤怒。
可惜的是,卫青在旁人的眼中很是普通,但是刘彻知道,汲黯知道,王朔知道,卫青不是一个普通的外戚,他是一个将星。是一个刘彻正在不断下注的,一个未来的将星。
对于匈奴的仇怨,是压在了大汉朝数代帝王心中的一个怨念,高祖的白登之围,单于写给吕后无礼至极的挑衅书信,屡次不得不用和亲方式,来求得和平的耻辱,对方言而无信撕毁承诺频犯边疆,给边境百姓带来的那无数的苦难,犹如一个个耳光,不停的抽在自己这觉得很骄傲的脸上。
刘彻见过杨广,见过程不识,见过朝中各个出名的武将,也都深深的讨教和交流过,可惜的是刘彻知道仅凭他们无法打败匈奴,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打败的话,自己的父亲,先帝早就动手了。当年,即便是强如淮阴侯韩信这样的人物,面对匈奴不也一样败多胜少嘛。
除非,是有超过淮阴侯韩信这样的人物横空出世,才可以解决这个压在自己心头已久的问题。
然而老天怜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自己真的不是很想把赌注压在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但是骨子里那深深的执念却又不断的折磨着自己,所以自己也在内心里渴望着,渴望着希望成真。
这是自己怨念化成的美梦,然而这个美梦却在今天差点被人断送了,这才让刘彻如此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