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宛若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甘泉,在天地间肆意的流淌着。
繁星点点,微风轻拂,山河静谧。
然而在山尖林外,一只只奇形异状、或凶或萌的异兽,静卧在月光之下,点点月华于其身上流转,然后被吸收到体内。
一个看似平平常常,与以往一般无二的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听说你的功力会大增,孤倒是十分好奇。”
一座山巅之上,一个须发皆白,且穿了一身白衣的白衣人淡淡开口说道,他背负双手,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话是对着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说的。
与这名白衣人恰恰相反,那个年轻人生着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剑眉星目,相貌俊朗,一身黑色衣袍虽然宽大,却依稀可见其身形矫健,衣服上绣着一道道金线,更显英武。
白衣人姓白,名衣人,在整个修真界大名鼎鼎。黑衣青年不姓黑,也不叫衣青年,在修真界亦是大名鼎鼎。
听了白衣人的话,黑衣青年并没有接茬儿,他此刻正倚在山崖边唯一的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草棍儿,轻轻的在嘴里嚼动着。
草棍儿随着黑衣青年不断地嚼动,尾端也不断地的颤动着,若是仔细看,那草棍儿上下左右晃动着的同时,似乎还在虚空之中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
只是那痕迹极轻极淡,极不容易引人注意。
“哼,小心思到是不少!”
白衣人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声浪便以他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扩散。
身后的黑衣青年眼神一凛,心中却有些遗憾。
此时他嘴边那草棍儿也画完了最后的轨迹,只见一个繁复的字符凭空出现,字符上闪烁着淡淡的金光,还散发着一股古朴的韵味,苍凉雄厚。
就在字符出现的一刹那,黑衣青年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吐出,喷在那字符之上,再见那字符,其上已燃起一层金红色的火焰,向白衣人飞射而去。
字符上的火焰迎风见长,最后竟化作一只三足金乌,向前扑去,下一刻便与白衣人发出的那道无形音浪在空中相遇。
二者初一相遇,三足金乌身上凶焰大作,而白衣人那音浪中更有滚滚雷音浩荡,音浪与凶焰卷在一团,二者竟是在空中僵持不下,随着金乌一声嘶鸣,二者在空中砰然炸散,化作一股狂风向四周席卷而去。
黑衣青年的头发与衣袍随着狂风四下飞舞,他吐掉嘴中的草杆儿,看向白衣人背影的目光格外凝重。
他精心设计的一击,却被白衣人随口破掉,在今夜之前他从未想过彼此的差距竟是如此巨大。
“虚空写符,孤险些也着了你的道,”白衣人开口道:“谭道宗不如你。”
若是谭道宗听的此言,堂堂符圣,竟被说在符之一道上不如一后辈,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不管谭道宗怎么想,他嘴上肯定不会说什么。
无它,唯不敢尔。
黑衣青年并没有把敌人的夸赞放在心上,如此强敌,心神稍有恍惚,便是万劫不复。
他紧紧的盯着白衣人的背影,脑海里就一个问题:能逃得掉吗?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人动了。
白衣人并没有再出手,他只是向后转了个身,面相黑衣青年。
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在黑衣青年的眼中却宛若天翻地覆。
那白衣人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世界的中心,并不是白衣人在转身,而是白衣人在带动整个天地在旋转,就好像自己不受控制的被挪移到了白衣人的面前。
视觉与灵觉的冲突剧烈震荡着他的识海,竟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黑衣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一旁,喉头一甜,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手扶着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暮,”转过身来的白衣人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黑衣青年,开口说道:“你可知孤为何来找你?”
黑衣青年谢暮看着眼前的地面,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嘴被血染得猩红的牙齿。
“找我……咳咳,总不会是找我喝酒的吧?”
面对谢暮的调侃,白衣人不为所动,神情平静的有些漠然。
“年仅二十九岁便得封帝号,这是孤当年也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你所见,孤将入天人之境,此番寻你,是想问你,可愿与孤同参大道?”
谢暮闻言怔了一下,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起来。
“姓白的,”谢暮有些玩味的盯着白衣人:“你修得不会是绝情灭性之道吧?哼哼,别扯那些烂七八糟的,痛快点,干脆杀了我,给你那孽子报仇,也算你不枉为人父!”
“好一个邪帝,”白衣人淡淡说道,对谢暮所言仍不以为意:“若你应孤,大道之外,一切仇怨,孤都既往不咎。”
谢暮失笑,道:“姓白的,你是疯子吗?”
“修仙之辈,当弃人之本根,不然何以化道而成神。”
“哼,你修神,我修仙,本就殊途,同参个屁!”
“冥顽不灵。”白衣人嘴里说着,一指向谢暮指去。
眼见白衣人一指指来,谢暮心头狂跳,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笼罩着自己,心中竟升起一股难以抵挡的寒意,连忙向一旁闪开身形。
无声无息,一条巨大的沟壑出现在谢暮原来位置上,向后无限延伸,那棵山崖上唯一的大树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暮神色凝重,头上满是冷汗,没有招式,没有法咒,更不是符篆法器,抬手间恍如天威,这,便是天人境吗?
不对!白衣人刚才所言是尚未进入天人境!
没想到仅仅如此便已恐怖如斯!那天人境又当如何?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谢暮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孤的耐心是有限的。”白衣人看着谢暮淡淡的道。
谢暮笑了,他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抬起头,直视着白衣人的双眼,这是二人第一次对视。
白衣人能清楚的感觉的谢暮眼神中桀骜不驯,而谢暮只觉得白衣人的眼眸无限深邃,从中却看不到任何一点情绪。
“你在吓唬我吗?老东西!”
话音一落,谢暮咬破自己的食指,在虚空中写了一个“一”字。
落指迅疾有力,然收指之时,谢暮的手指已然微微颤抖,脸上更是血色尽失,一片苍白,可见这简单的一笔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大道,至简!”谢暮写完,右手化掌,直接一推,一字符骤然向白衣人射去。
白衣人看着谢暮的一字符,眼神中竟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他能感受到上面竟然附有一丝道力,理论上谢暮这个境界是不可能掌握这种力量的。
不过白衣人并没有闪躲,他对着飞射而来的一字符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指,从上至下一划,嘴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乾!坤!”
没有天地巨变,也没有风云乍起,什么都没有,仿佛白衣人什么都没做一般。
然而那一字符飞到白衣人身前的时候,却忽然从中间断裂,变成了两个短小而有力的“一”,分别向白衣人的两侧飞去。
左边的半个遇见了一座更高的山峰,将那山峰的峰顶炸个粉碎,而右边的半个,一路无阻,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白衣人对着谢暮诧异的目光并没有解释的欲望,他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谢暮则是掐诀急退,快退,疯狂的退。
可是虽然看起来谢暮的速度快很多,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肉眼可见的在缩短。
谢暮见状,索性停了下来,任由白衣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想学吗?”白衣人开口道。
谢暮一愣,搞什么鬼?
自己和白衣人之间,且不说有杀子之仇,单论方才自己的冒犯,就足以让他杀自己十次了,是什么让他对自己百般容忍?惜才?
不,不对!是因为天人境!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境界,白衣人没有把握能顺利跨入?所以希望自己帮他参道?
但是谢暮却觉得,即便如此,似乎也不至于让白衣人忍让至此。
不过现在并不是让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危机近在眼前,彼此实力的差距,让谢暮早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既然如此,那便同归于尽吧。
一念至此,谢暮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想归想,不过没机会了。”
白衣人闻言心中有些奇怪,但他的目光却没来由的被谢暮的牙齿吸引了过去,谢暮的牙不知道是因为夜幕的衬托,还是月光的照射,看起来愈发的白,白到耀眼,耀眼到有光芒射出。
不仅是他的牙齿,还有他的双眼,耳孔,都开始射出莹白的光辉。
莹白,纯洁,看上去很温暖,细心感受一下,其中却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白衣人眉头一皱,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气息。
就在白衣人心生退意的一刹那,谢暮身上的皮肤就如同因久旱而龟裂的大地一般出现无数裂痕,每道裂痕之中都散发着那种莹白的光芒,不断向外延伸。
只一瞬间,谢暮身上的散发的光芒便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大光球,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
黑夜瞬如白昼,然而这光明也仅仅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天地便重新被黑暗所吞噬。
无数山尖林外的异兽被从修炼中惊醒,方才那一刻,他们突然断了与月光的联系,可睁眼一看,天地似乎从未生变。
唯有少数谨慎而胆小的生物慢慢隐没在黑暗中,多数未开灵智的异兽则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月华的滋养。
……
天空上繁星点点,月圆依旧,唯独二人之前所在的山崖上竟出现了一个半径百余丈的巨坑,轰灼的热浪不断从坑底升腾而起,却不见二人踪影。
也就在这时,巨坑上方的一处虚空突然出现一道银白色的光线,银线从中间张开,变成了一道银色的光门,白衣人的身影从中跌出。
此时的白衣人再不复方才的潇洒写意,一身白衣破破烂烂,不少地方露出烧的一片焦黑的皮肤,崩裂流血,可以说是十分狼狈。
白衣人捂着胸口,眉头微皱的看着周围的景象,心中微微泛起了一丝恼火的情绪。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这丝恼火,然后变得更加恼火起来。
那谢暮自是形神俱灭,白衣人再留在此处便毫无意义,而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看向坑底,轻咦一声,然后伸手一招,一物便从坑底向他手中飞来。
那是一块半黑半白的奇异玉佩,白衣人拿在手中,平复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在他的感知之中,此物仅是一枚普通玉佩,凡世俗物而已,然而他明明记得,此物之前乃是谢暮腰间所系,若仅是凡世俗物,又怎么可能在爆炸之中存留下来?
可任凭白衣人用尽方法,这玉佩愣是没有半点反应。白衣人轻轻摇头,知道一时半刻无法解开这玉佩之谜,只得作罢,一念及此,白衣人身化流光,倏然远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