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雾凇掩映间的碧亭下的小小红泥炉燃的正盛,其中的柴炭也烧的殷红,上面架着的今年新酿的米酒正咕噜着冒着酒气。案后坐着的人添了一杯酒,听雪抚琴,奏着旧曲赏着园中景,影壁,亭台,斋阁,廊坊楼榭都是雪色,落白压青瓦,翠鸟栖雪枝,美不胜收。有人提着昏昏绢灯而来,有梅枝支不住了,雪簌簌落在油纸伞上,地上几丛雪窝,被可爱绣鞋踏碎,沾染上姑娘的鹅黄裙角。
“公子,吃药。”玉珠扶起曹相安的身子,他依然还是昏厥,可见受的伤极重。喂了药,她拿来手绢给他擦了嘴角溢出的药水。
屋内点着焚香,赵公子与她讲,对他的伤是有好处,玉珠自然是信的,赵公子是陈郎的至交好友,陈郎失踪以后,就是赵公子时不时来照顾诗诗姑娘与她,还出资四下寻找陈郎的下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多谢赵公子相助。”玉珠向亭中抚琴饮酒的赵公子规规矩矩行万福礼。眼前的赵公子,身着对襟的素色月衣,亭中风寒,长发胡乱的披着,持酒抚琴,出尘之姿。赵公子早已听见姑娘的脚步声,他并不因玉珠只是一侍女便轻视怠慢,起身作揖还礼:“曹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赵公子名为赵念云,簪缨世胄,家中几代人都在朝中为官,虽都为清流,但门生众多,也是不敢小觑的家族。只是到了赵念云这一代,父母早亡,只剩下他这一独枝,他无心仕途,反而一心扑在仙道上,清心寡欲自然所交甚寡,好友陈郎也不幸失踪了,诗诗姑娘请求他帮助曹相安离开庆城,他知道是为寻找陈郎后,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
“曹公子喝药之后,就是还没醒。”玉珠满脸忧愁说道。
“不碍事的,曹公子是武道中人,气血强健,修养一阵便无碍了。”赵念云笑着说道。
玉珠还是由心的担忧,她平日里见这赵公子修仙炼丹,那腥臭的丹药一颗接着一颗的吃,也没见他成仙,不由觉得这赵公子医术不靠谱。
赵念云看着神游的小姑娘,自是知道玉珠在想写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不做辩解,整理仪容说道:“我们去看看曹公子吧。”
玉珠听着面露喜色,高深莫测的医者总觉不靠谱,望闻问切的医者才像样。
青石板窄窄雪径,玉珠努力的够着才把油纸伞为赵念云挡雪。
“诗诗姑娘最近如何?”赵念云笑着问道,目不斜视,并不在意小姑娘的辛苦。
“还行。”玉珠吃力的撑着伞,跟上赵念云的脚步,他问:“怎么个还行?”
“前阵子,楼主总是欺负姐姐,但现在就不怕了。”
“谢舍么?”他心中沉思。赵念云脚步突然顿住,玉珠一个刹不住撞在赵念云背上“赵公子,你干什么!”玉珠捂着琼鼻抱怨着。
赵念云转身盯着玉珠双眼:“你说不怕了是什么意思?”玉珠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曹相安跟她吩咐过,跟谁都不能讲这个事:“嗯......嗯......他,他去外地了,就欺负不了姐姐了。”玉珠不敢瞧赵念云的眼神,低头捻弄伞柄下的红穗。
赵念云自然瞧出小姑娘在撒谎,弯腰捕捉玉珠的眼神:“谢舍死了是么?”
“啊!”玉珠吓了一跳,眸子睁圆,小嘴都合不上了:“你......怎.......”
“是曹公子杀的?“玉珠拘谨的连连后退,油纸伞已经打偏,伞上薄雪从两人之间落下,赵念云步步紧逼。
......
“我让你出城,为何这么早回来?”
一切似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曹相安瞧着眼前的女子面容如此的模糊,似雾里看花,几分像曹白氏,还有几分像前世的母亲。
“娘!”此时的曹相安如此的脆弱,已经泪眼。
“莫要再装了,小北把漠中的事都说了。”
“我不是装,我是怕!”曹相安哭着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眼前场景变换,如同炼狱般一片血色,眼前的人变成了小安狠恶说道:“带他回城,找把皇卫司的武器,然后杀死他。”
“小安!”曹相安呼唤。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小安的喊叫如同万千的触手将他在这炼狱的泥潭中越拉越深,泥沙从他口涌进喉咙,濒临窒息。
“曹公子。”
一声轻唤。
“啊!”曹相安惊起,冷汗已打湿薄被,大口的粗喘着,日日夜夜的噩梦他已经习惯。
“汗出来,便没事了。”赵念云微笑说道。
“公子你没事太好了。”玉珠没大没小的挤过赵念云凑到曹相安面前喜道。
曹相安看着面前站着的玉珠和陌生男子,皱眉问:“这是?”
“这位是赵公子。”玉珠介绍着,曹相安离开诗诗姑娘的别院时,她对他说过会带他到城外寻找一位赵公子求助,那赵公子便是眼前之人了。
“赵公子,感谢相救。”曹相安拱手作礼。
“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赵念云颔首致意。
玉珠抓着曹相安的手腕关切的问道:“公子感觉怎么样,渴不渴啊?”
曹相安笑着摇摇头,脱离险境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玉珠你先退下,我有事跟曹公子商量。”赵念云说道。
玉珠不想走,她虽不敢顶嘴,但瞪人她还是敢的。赵念云与玉珠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曹相安看着实在觉得尴尬便道:“玉珠你便先出去吧!”
“啊?”玉珠不满的瞪了曹相安一眼,她觉得曹相安和她相熟便应该与她站在一起。最终她还是撅着小嘴出去了。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红枣木大案,案上磊着各式的道经,左边花梨架下置着两尊铁铸双鹤香炉,霭霭香丝从鹤嘴中飘散。
曹相安闻着焚香清新,心情也稍好,紧绷的心弦便也稍稍放松:“赵公子与我商量何事?”
赵念云盘腿坐下道:“曹公子可知我赵家的府邸为何设在这荒郊中么?”
曹相安自是不知:“公子请讲。”
赵念云身体稍稍探前,轻声道:“公子可知庆城内绣花楼主人谢舍的身份?”曹相安心中警惕,凝神盯着面前不动声色的赵念云。
赵念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不由暗叹,果然是杀谢舍之人的高手,由生的杀气如此压迫。
“曹公子不要急,且听我说。”赵念云伸手拦在曹相安得面前:“谢舍夺曾窥伺我家业,我与谢舍是有旧仇。”
曹相安盯他许久,瞧他坦荡不似说谎,遂压下心底杀气。
“曹公子可知谢舍的身份?”赵念云又问一遍。曹相安点点头:“绣衣使。”
“曹公子既知他为绣衣使还愿杀他,果然是少年英雄。”赵念云由衷赞道。
曹相安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他何止只杀了谢舍一位绣衣使,早在照阳关便杀了那大汉,纯是虱子多了不痒,将来杀更多的绣衣使也犹未可知。
赵念云继续道:“绣衣使权势滔天,曹公子可有下一步打算。”
曹相安犹豫一阵,终于选择信任赵念云:“我会去陶陶书寓,帮诗诗姑娘打探陈郎下落,接下来便去做一件九死一生之事。”
赵念云听见陈郎想到友人还下落不明也有些低落了:“公子有君子之风。”
曹相安摇摇头,他自知自己哪里有君子之风,只不过是在这世上多些挂念,不至于像孤寡的过客。
“我祖上三代在朝为官,我想在京城曹公子有一好的去处,在那里或许会对公子有所帮助。”
曹相安问道:“什么去处?”
赵念云站起身来:“我读过公子的诗,公子不但武功超人而且才思敏捷。”
曹相安惭愧,他自问抄诗的行为连拾人牙慧都算不上。
“公子!”赵念云伸手从案上抄起一部道经:“可听闻过白鹿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