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鲁迅
2241年5月8日的第二天。
世界没有迎来黎明,黑暗整整笼罩了大地四十天。烟尘弥漫,遮天蔽日,岩石与土块汽化被带上了天,进入大气,吸收了阳光与温度,世界进入了天寒地冻的状态。
北半球也没有迎来意料中的夏天。整整三年,城市笼罩在核辐射的冰雪中,城市外据说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森林——植物也学会了保护自己,它们变异以适应新的环境。
人类的文明渐渐变成了回忆,唯有躲过了爆炸余波和火焰的书本才能残存下来。自此人类躲进地下,依靠坚固、可靠但又崎岖和荒废的地下铁系统生存、交流与互相残杀。各国之间的交流荒废已久,联络员们无数次将频率调至华盛顿、伦敦、东京和维也纳,一遍又一遍,但只能听到始终如一的白噪声。
自这一切发生起仅仅十多年,此时的地球虽不再全年处于凌冬,但每年的夏天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世界只存在这两个季节。恶劣的气候使得人类己经向地球交出了自己对地面的掌控权,在辐射射线的作用下,在人类长达万年统治下的动植物反而适应了变化之后的世界,成为人类的新主人。
人类的时代已经逝去。
有这么一批人,他们住在首都的地铁中,战前,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安全的地下交通工具,现在,它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仅存的人类在那一天几乎全部躲进了地铁,圆拱形的地下防护设施拯救了他们的生命。气密大门将那些射线阻隔在外,老朽不堪的循环系统依旧净化着水和空气。残余的科学家们组装了动力机器用于发电,人们学会了在地下农场种植培育不用阳光就能生长的蘑菇、红薯、土豆以及一切能在土壤中生长的食物,人们冒着危险去偏远的山村,抢回几只状态还算良好的猪崽,并开始用这些食物喂养。幸好,猪不挑食,就像一些地铁里的流浪者一样,没有技能没有特长,因此没有食物,他们连老鼠都不会嫌弃。
地铁的中央控制系统损坏已久,一些地铁站团结在了一起,人们在那里围绕着循环系统,为了理想、信仰,和共同的敌人而紧密联系着。
除了另外一些人。
他们只会掠夺与索取,他们是长满獠牙的吸血鬼,正不断消耗着世界残留的生命。
“所以啊!站起来吧,工农子弟们,兄弟姐妹们,不要再沉浸在无知的幻想中了,劳动的果实得自己创造,幸福的生活靠的是我们的双手,勇敢的拿起枪杆子吧!打败那些资本主义的吸血鬼,拔下他们的獠牙,创造我们伟大团结的地铁世界吧!”
“说的好!”,“Bravo!”
大家纷纷起哄,吹口哨的憋红了脸,鼓掌的拍疼了手。
夏天尴尬的挠挠头,走下作为讲台的摆渡车,望向八二:“我说的还行吧?”
“还行,但是声音不够大,气势不够震撼,回去再把我给你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吸血鬼日记”多读几遍,你得用知识武装大脑,去了解吸血鬼的特性,还有什么是伟大的人民战争。”
“哎我说八二,你这人民的哲学家咋改行成了人民的革命家了,要我说,你这中尉的头衔可不够看哦。”大熊端着大白瓷杯,在火堆边坐着说。
“这不都说了吗,枪杆子从人民群众中来!尉官怎么了,老子拿子弹一颗颗填上去的。“八二突然俯下身,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我小时候胆小,老师就这么教我练胆,大声喊叫或者上台演讲,这不是您让我好好教教他的吗,面对的了人民群众,才能端得起枪杆打倒怪物。”
“你们这种人民群众比怪物可怕的多。”夏天委屈地低着头。
大家又一阵哄笑。
“笑个屁,该干啥干啥去,卡子、杜爷,你俩去把警戒哨往前推二十米。八二和夏天,你俩去前面那个支路探探看看我们一会走哪条路,其他人就地休息,医生,把狗崽子看好了,我可不希望它到处乱跑!”队长用手上那把精钢刀背敲了敲摆渡车。“老鬼头,车啥时候能修好重新上路,这地方我总觉得不对劲。”
“队长,得花个几个钟头,我加快速度。”老鬼头从车底探出头来讪笑。平日占着自己手艺咋咋呼呼的老鬼头此时也收起高傲作派。
此时,距离摆渡车抛锚已过去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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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这是什么?”夏天指着头戴式手电筒照射下,在墙上闪闪放着白光的草藓状植物。
“这是白芒,只有潮湿并且被辐射水浸染过的地方才有,别碰!它是地铁毒品的一种!燃烧会产生致幻气体,有人把它卷在烟里吸食,不到十分钟就会陷入幻觉,全身麻痹,但是只要不遇火,它是没有味道的。”八二拉住了夏天。
“这地方不对,你看你腕表上的指针,辐射等级慢慢升高了,把你的防毒面具戴上,以防万一。”
两人调高了手电筒的亮度,两声低沉的咔嗦声,头盔后的面具被拉到了面前。
“小心,注意四周,咱们找到那个岔口就回去。”
二人头上的手电散发着的白色光芒,照射在隧道的石壁上就像是给添上了一块白色的污迹,缓缓地舔食着潮湿的地面;而一旦将灯指向远处,这光亮便立刻变得微弱直至消失不见。前方是一片沉沉的黑暗,他们的袖珍手电所发出的光线仅仅在十余步之外就被其贪婪地吞噬。脚下的靴子踩在地上吱呀吱呀的,和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声一起有韵律的打断这寂静。
“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八二抬手握拳,夏天也不禁屏息倾听。
“是水流声?”夏天疑惑地问。
八二从背后的军用背包里掏出地图,调整手电筒的方向使得地图上的条条框框变得清晰可见。
“不对,这里是南四环西路方向,不可能有地上水。可能是地下水管道,地下水管道有时也充满辐射,注意观察。”
二人继续向前走,不断落下的水滴声如是人的心跳,愈来愈大,像有人拿着铁锤和钉子,一下一下,从心脏将钉子凿入,一下没入一厘米。
夏天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没过一会,他的防毒面具玻璃内渗出太多的汗,几乎令他窒息昏厥。他想打开防毒面具透口气。
“拧开过滤盒下面那个塞子,它会让你好受点,但是别太久。”八二说道。
夏天粗暴的拧开塞子,在仅开的一点小孔里贪婪的呼吸。
不对,空气中除了汗味和腐臭,还有点什么,难道是白芒的味道,不对,师傅刚说过,白芒没有味道。
他刚想开口问,八二停住了,一动不动像个雕塑。夏天头盔顶灯照着他的后背,在隧道里散出一片人形光晕,映在墙壁上,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师傅,怎么了?我刚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的我知道。”
“你也闻到了?”
“不,我没有,你别上来!”他低吼,像是一只不安又燥怒的动物。
这时,夏天终于看到可怖的一幕。
这是一节掉落的车厢,歪歪斜斜倚在铁路旁,车厢之上是一节破裂的水管,正潺潺向下流水。
流水的下方,是一个瘆人的屠宰场,堆满了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白骨、腐烂了的躯体,和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散落的四肢。这些丧心病狂的怪物,贪婪地在自己宽广领地享受着自己的食物,甚至一时半会儿都吃不下,便塞进车厢储存起来。车厢里的尸体七零八落,有的脑袋被卡在桌椅缝隙,有的手臂僵在空中。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在,或者曾近淌着血。
血与水管里的水混合在一起,从车厢下方蔓延开,像是红色的网,丝状的手臂不屈的向外伸展,手电苍白的光照着血水铺成的池子,竟在隧道墙壁上映出红色的光。
车厢里的这些“储粮“开始腐烂分解.但对这些恶魔来说,这样的食物更符合它们的口味,所以它们继续积攒,贪婪的欲望没有穷尽。手电筒的光线扫到了那么一具骇人的形体——长长的关节、格外粗大的四肢、松弛垂挂着的褶子、没有毛发的灰暗皮肤、扭曲了的后背。
沉重缺氧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不寻常的不祥尖叫。不是喊声,也不是哀号,像是交织在一起的几百人的呻吟声,充满了绝望、惊恐,交织着铁摩擦的声音。
“快跑!”
夏天此时听不见八二的低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