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卤鸭在卤味店被赛银买走。这是一只个头很大的公鸭,还配了一小塑料袋的褐色卤汁。它被赛银盛在红边白底的铁盘子上,后被装进篮子,一路穿街过巷、随着篮子左右摇摆,最后被摆上红森森的四角桌,与黄嫩的白切鸡、黑白绿条纹的清蒸草鱼比邻,一同接受香烛银纸的缈缈升烟以熏陶和洗礼,也被跪着拜拜的人们口中念念有词的祈语感化,一小时后又回到赛银家。
这家人的亲戚赶不及吃晚饭了,与赛银一番推来推去,最后还表示客气,只要白切鸡和草鱼。赛银是个果断的,抓起鸭子熟练地一分为二,连着鸭头的大半推给对方,不再推让。
亲戚都走了,两个孩子对留下来的卤鸭投去期盼的目光。
天气虽热,卤鸭还新鲜,赛银切开四分之一,斩成小块盛盘,另外四分之一抹了盐放入橱柜。再于门口菜地摘些通菜,豆瓣酱粗盐炒一盘,热了中午的粥便开饭。
饭桌上还有一盘昨天剩的巴浪鱼,买来即是蒸熟的,本来很鲜甜,赛银又加了盐和酱油,两条鱼吃了两顿还有余。
赛银吃巴浪鱼,有滋有味,粥水稀释了咸味,只剩咸香。“咸香”是一种高级的香味,经久不衰,神秘又可贵。赛银闭眼品尝(赛银眼睛易疲劳,吃饭时常闭着眼睛咀嚼)。
此时她想起一个“古”(故事),讲给孩子听。
“古珍时(古时候),有个青夜(瞎子)爱吃巴浪鱼,叫伊囝去街市买。”
俩小孩认真听着。
“伊个囝无钱买鱼,去了街市又回来,骗伊母说海浪太大,渔民掠唔着鱼,街市无人卖哩。”
“过几日又爱吃,又叫伊去买,又是买不到。青夜婆学给厝边人,个海啊通日涌,太凶啊,凶到人唔敢出海掠鱼。”
厝边人并不拆穿,故事的最后瞎子老人猜到了真相,不再要求要吃巴浪鱼。
这不是个精彩有趣的故事,只是赛银“吃巴浪鱼有感”,瞎婆子想吃巴浪鱼吃不到,她却能吃到,莫不是感恩心态?
专注听完了故事,孩子们还是不想吃那巴浪鱼,眼前的卤鸭很诱人。叫维杰的男孩大口大口地吃,叫劳米的女孩小口小口地吃。赛银也吃,她夹起一块鸭翅的关节,仔细品起来。
女孩吃了通菜,又夹起一块肉,是鸭背,她不喜欢鸭胸的大块肉。
“不会咸呵?”赛银问,看着女孩。
女孩答:不会。心中疑惑。
“我哩觉得太咸。”赛银看着女孩,用劝诫的语气温和地说。
女孩明白了,撕咬鸭肉的嘴慢下来,决定吃完这块就不吃了。
赛银又问男孩:“不会咸呵?”
男孩却自顾吃着,抽空回答赛银:不会啊。继续大口吃肉,全然接收不到赛银的明示暗示。
赛银也不恼,啃她的鸭翅鸭爪。
第二日中午,赛银切开橱柜的另外四分之一鸭肉,连同昨晚剩的已有些变味的,加入姜丝蒜片酱油和盐,以油干煸,又出来一盘肉,干香可人,却跟咸猪肉一样咸。
吃掉两块已佐了一碗粥,一顿饭下来一盘肉还剩一盘。
这盘肉已有如同腊肉的质地,接下来几顿饭赛银并不顿顿把它重新加热,它像辅助的调味品,也确实是蛋白质来源,更是一顿“人道”的饭菜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赛银每顿最多炒一盘新菜,常常蔬菜也是隔很多顿的,吃饭时米和蔬菜多吃些都好,但肉只要一两块即够。
这盘肉经过了四天时间,已有些发黑,天气虽热,并不会变质。不巧的是夜晚赶上了一只不“按常理出牌”的苍蝇,竟在里面产卵。次日中午赛银被厝边请吃饭去了,俩孩子不知道热一热这盘肉,径直夹了放进嘴巴里就要咬,察觉有突兀的动静,在嘴巴里钻啊钻,才知大事不妙,慌乱往外吐,吓得五官扭成一团。一看,果然是蠕虫。看个头知是苍蝇虫,仍觉得可怖。
下午赛银回来,听说鸭肉长虫了,拿起来闻味道并不觉得坏了,只是俩孩子很抗拒,不愿再吃,她自己一人吃则“不合适”。当下决定把它当作“社交货币”。
只见赛银把肉重新加热,把虫煎死,稍加些酱油便不见白色痕迹,使孩子去把淑香叫来收粪倒。待淑香收好稀啦啦的泔水,赛银端出这盘鸭肉予淑香。
说道:鸡鸭拜太多了,孩子们吃了生厌,这盘肉已吃了两三天,酱油给多了黑乎乎其貌不扬,你家养猪自是可以拿来喂的,只是这肉还很好,要不介意的话给家人吃也是好的,给了你家怎么也不至浪费了。
对这盘肉的历史一无所知的淑香接过盘子,满心欢喜(农村人没有道谢的习惯),以热情表示感谢,回家便把鸭肉给全家人当晚餐,只把吐出来的骨头喂了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