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芃芃,花影重重。通往云下谷的小路,在盛夏时候反而又更加幽僻了些,未曾来往过的估计很难发现这条山径。而此时路上有一青袍男子贯穿而去,速度极快,霎时间已在百步之外,引得路旁气流迸发,隐隐有音爆之声。
烈日当空,此时有一群少年正在云下谷的校场盘坐着,很安静地等待着谁。骄阳似火,地板早已经烤的炙热,而这群人端坐毫无困乏疲惫。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已汗湿脊背了。
眼看就要到了正中午了,而此时一股气流撕裂声传到众人耳中。少年们都齐齐睁开眼眸,青袍男子也立于众人面前。青袍男子正是李术长,而今天也正是一年之约。
白驹过隙一般,细数这一年,除了运气上的探讨,六月基本上没再出去过。此时再看虎子、铁柱、铁球、二狗、蓝田反而有种阔别重逢之感。
虎子比去年瘦了一些,但较同龄人依然显得高大威猛,毕竟在这个年纪身长近九尺,又虎背熊腰的。今天着了一件常穿宽松灰布衣。二狗则还是那么瘦,但要是欺负他瘦可真就吃大亏了,打小就锻体的他现在浑身腱子肉,本就比之常人,爆发力更强。二狗则换上了一套紧身胡服。
铁球、铁柱还是穿上自己的宽袖大褂,如平常一般无二。蓝田好似比往常变了些,不见了往日的俏皮,眉目之间多了些清冷,更加出尘了,明明就在眼前却有种无法靠近的感觉。轻纱蓝裙上的袖口上多了桃叶刺绣。
“一年时间已至,按照约定,今日测试,要义能施行达三成即可随我入学。我手上两物分别是气冰和方镜。这个气冰,是以大手段锻制而成,别看铜钱大小,却是聚十里之气而成。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能引三丈之气行运即可通过。而方镜照之可察丹田,即知结果。”李术长说罢就拨开气冰,形成一个气泡笼罩在校场。
二狗登时就进入了状态,六月、蓝田、铁球铁柱也都赶忙闭目凝神,心中默念着术法要义。六月感到一股从未有的舒畅,体窍在疯狂吸取,血脉也翻涌起来,好似高山瀑布,一泻千里,周天的运转在加快,丹田疯狂压缩汲取。
李术长盯着这群少年,淡笑一下而又匆忙收住。当年的他也如此这般么?或许也像这样拼命过。
青箬笠,绿蓑衣,老亓头只身涧边,原来是在钓鱼,不过今天的他好似不在状态,鱼篓里面还不见有收获,不过鱼漂都已经沉下去了,老亓头也没有提竿。
虎子妈今天一直在家收拾屋子,桌椅分明很干净了,可是她又抹了一遍。嘴里还念叨着“臭小子,过不了看我不揍你。”
蓝叔叔家的大黄今天也有点坐卧不安,铁柱家的大白鹅今天出奇地安静了许多,就连长年焦躁整个夏天的蝉鸣也没了气势。
时间慢慢流逝,气泡中的少年们依然紧闭双目,岿然不动。
“时辰到。”李术长拿出方镜,只见镜面行成一圈光晕,往众人丹田处照耀,最先是二狗。
“第二构,二成三。高柱,一成七。虎彪,三成一。邱小铁,一成九。亓六月三成七。蓝田,四成一。你们三个收拾一下行装,明早此地出发。”李术长语罢就直接离开了。
“恭喜你们啊,虎子,蓝姐还有六月。”铁球和铁柱很洒然。
“其实我更想从军,忘了我小时候的梦想了么?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哈哈。”二狗抢先说。“要不是有今天,我都快忘了你们的大名了。不过放心吧,军旅之中我也不一定会落下的。你们也不能松懈,不然就被我反超了。”
“二狗......”
“不要说安慰的话,本狗,不,本小爷不吃那一套的,多年的兄弟,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就是就是,而且我们云下谷一下子出去那么多人以后小姑娘都没人娶了。”铁球现在还惦记着邻村的张家小丫头呢。
“可不么?我老早就觉得我不是这块料。不过能和你们一起努力过,我也很开心。而且我现在体力这么好,那得多种多少庄稼,多砍多少柴火,多,多多......”铁柱也很看得开。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六月也明白现在说什么都不好。索性今晚大醉一场吧。
“对,不醉不归。六月把你爹藏的小烧整两壶呀。”二狗是一直都惦记这个呢。
“行,包在我身上。大侄子想喝,小叔还能不满足么?”六月故作正经起来。二狗瞬间蔫了,刚刚还寻思今晚喝点酒再吟诗两首送别呢。不过没得办法,就得叫叔叔。
众人都憋着不敢笑,因为,这很容易惹祸上身。不过六月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大侄子们你们都憋着气干嘛嘞。”瞬间一个个都跟嚼了苍蝇一样。二狗看到都吃瘪了,又哈哈笑起来。
“那我就整两斤牛肉。”铁柱想避开这个话题,因为他们永远站不了上风。
“我带只烤鸭,还有,还有一盘花生米。”
......
“那,我带什么?”蓝田歪了歪脑袋,好似一年前俏皮模样。
“你带上嘴巴就行。哈哈。”
蓝田抿嘴一笑,也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有点羞红了。
“哇塞,我第一次见蓝姐害羞,蓝姐居然会脸红。”铁球瞪着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
“可不么?你蓝姐不禁会脸红,拳脚功夫也会点。要不要试试?”说罢就挥舞小拳头追上去了。
......
好似回到了孩童时候,连场景都这么熟悉。六月静静看着他们疯闹,慢慢跟在后面,依然是那个跟屁虫。
老亓头看到六月回来,也没有多问什么。
“一人一份凉粉,一半西瓜。如何?”
“妙极妙极。”
爷俩会心一笑。
又是那样的午后,两张摇椅,两个人安静地休息。
夏日的天气总是多变的,刚刚还高高的太阳,转眼间就乌云密布,还没有等人收拾好东西就已经跟瓢泼似的下了起来。不过,俄而又拨开浓云,雨停风住。这急躁的天,都没有来得及汇聚成溪就已经氤氲成水雾,林木上方也架起了虹桥。整个山谷显得更苍翠了些。
老亓头像往常一样,打着灯,提着酒向亭子走去。
六月也藏,两壶酒在怀中出去了,远远已经看到悬崖边有火光摇曳,六月也加快了步伐。
围着篝火坐定,二狗已经急不可耐地抱着酒壶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哇,爽,正宗。”二狗腾地站起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几人?”
铁球也起了兴,端了一杯“新丰美酒斗十千,当做游侠二十年!”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虎子也满饮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使金樽空对月。”蓝田邀月把酒。
铁柱痛快举杯“烹羊宰牛且为乐,一饮当喝三百杯。”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六月自也是尽倾杯中酒。
“好一个天地都爱酒,爱酒不愧天。来,干了。”
“干了。”
“干了。”
......
“你们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松懈啊,我二狗指不定就笨鸟先飞了呢?”二狗已经开始打酒嗝,抱着虎子的胳膊努力说清楚。
“放,放心吧。你不可能超过我的。”虎子虽然人高马大的,但真论喝酒,还真不怎么行。
众人一听这话都乐坏了。
“好你个虎子,看不起我是吧。看你走了之后我不把你家的大公鸡给炖了吃。”
“吃吧吃吧,你不怕我爸妈追杀你的话,你就吃吧。”
两个人已经满嘴胡话了。
铁球和铁柱也差不多吧,两个人从会爬开始就互相看对方不顺,不过这么多年也就穿开裆裤的时候动过手。
“你哭个啥呀,咱俩是留守的,咱俩以后还能见着,你瞅你。”铁柱瞅着他哭,一顿训斥。
“嗷,我们俩是留守的啊,那岂不是更伤心。呜呜呜......”铁球哭地更狠了。铁柱被这么一提醒,也没有忍住。
“是啊,咱俩兄弟怎么这么苦啊。”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哭了。
蓝田今天也喝了许多,两颊绯红“等我学成归来,我罩着你们。”然后笑了起来,这应该就是笑靥如花吧。
六月怔怔看着,蓝田也扭过头,四目直视。
“一起努力。”蓝田先开口了。
“一起努力。”六月轻声回应。少年本应该潇洒,而六月却隐匿了太多情愫。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会牵扯到什么,太多的不确定,只能收敛自己的所有想法。
“祝我们前程似锦。”二狗突然一声大吼。
“前程似锦。”
......
亭子里今天坐满了人,大家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时不时地都向山崖望一眼。
山崖上篝火已快燃尽,火势将无。狂喊的声音已经没了,换去了鼾声。众人放下手中的东西,都奔了过去。
虎子妈到了地方,看着躺地睡着的儿子,双手本能地捏起了拳头,牙一咬,不过终究还是松开了,看的出来还有点不甘心,拍了拍孩子身上的泥土,和丈夫架着就回去了。
老亓头也抱起了六月,“上次抱你回家,才八斤多。”慈爱地看着六月,在他眼里现在也就和当初木盆中的小婴儿一般。
蓝婶子也背着丫头回去,铁球铁柱二狗相继被领回家了。
篝火灭,人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