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平静的海面,水下越有可能是漩涡不止、暗潮涌动,江湖亦是如此。
上一次落云舟回到中原,亲身体悟了鼎丰盐庄岳家被灭门的悲惨,这一次他再次踏上故土,江湖表面依旧风平浪静,无有争端。
但,落云舟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难免的,他心中的惦念更甚。
从哪里可以寻得计泠巷的消息,是落云舟此时最关心的事。
经过几番探寻,落云舟得知了最近江湖中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那就是发生在帝都颍阳城的雨夜劫杀。
据传闻描述,那日是朝廷想要除掉一直被羁押在太启的端夏国第一高手,可那赏典已经被囚二十年有余,此次朝廷却突然要取他性命,触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此事的结果已是人尽皆知。
端夏国的赏典当然没有死,随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神秘少年。
不知怎地,落云舟就是觉得那位神秘少年一定是计泠巷。
他不了解端夏国第一高手的性格,但是关于计泠巷,他是太了解了。
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计泠巷一个人敢毫无顾忌地与之为伍了。
落云舟在心中盘算一番,打算先从帝都颍阳城开始寻起,至少这里也该出现一些蛛丝马迹。
入得帝都,落云舟感触到了这座都城与别处的不同,繁华盛景自是不谈,这城中守备的森严令落云舟有些刮目相看。
要知道,当年帝都满目疮痍的破败之景,落云舟还是历历在目。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繁花巷、雨夜,这几个字是这座城中人们的大忌,每个被问到的人都是惶恐不安,避之不及。
落云舟在明处打谈着雨夜的消息,荟霖阁的人已经在暗处盯上了他,落云舟不在乎打草惊蛇,他只想找到计泠巷,确认他的安全。
落云舟虽没有打探出更多关于计泠巷的消息,但是繁花巷这一人尽皆知的地点,落云舟找起来还是很简单的,与计泠巷初来乍到不同的是,他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站在了“栎王府”门前。
府院门前宽阔的街道直通帝都的城南、城北,只因院子被荒废久了,门前的石阶已被荒草占据。
又因这些年里流传着关于这里种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渐渐地,路过这里的百姓都很少了。
现在,人们提到繁花巷便是满脸惊恐之色,再不敢有一个人从这里路过。
落云舟的身影出现在了繁花巷的入口,他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已经盯在了他身上。
落云舟走到了“栎王府”门前,他停了下来,止住了脚步。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紧张地瞪大了,他们都在猜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下一刻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出乎意料地,年轻人非但没有死,他还安安稳稳地迈进了院子。
“栎王府”门前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仿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一样。
暗处的人平稳了自己的心惊肉跳,他们很快就会将这消息奔走相告,又一位少年出现在了京城中的那间院子!
落云舟只知道自己轻轻推开了一扇破败的院门,而他此刻不知道的是,自己无意间推开了一段怎样沉重的往事。
帝都,就要风起云涌了吗?
佝偻老者吃力地收起了晾在竹竿上的衣物,衣服虽破,但每一件都被他洗得干干净净,他很细致地把它们一一叠起。
从落云舟站到府院门口的那一刻起,不知怎地,整个人的心神便出现了恍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推开了院门,脚步也迈了进来。
落云舟没有慌张,因为他知道这是座荒废已久的院落,只是为何自己心中会对这座“栎王府”有种莫名地熟悉之感?
当他看见匾额上“栎王府”三个字时,不觉地浑身一震,那院门里似是有一种力量在拉扯着他,诱使他一步步靠近。
等落云舟再次回神时,他已经身在府院之中了。
跟料想中的一样,院子里的荒芜比院门外更甚,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不是说那位端夏国高手被困在这里二十年吗?他就是生活在这样满眼荒凉之景里的?
落云舟本想细细探寻一遍院子,可不知怎地,他越往院子里边走,心内就愈加的悲戚,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之感萦绕在他心中,脑海中也不断闪现一些从未出现过的画面,似是有人在哭喊,还有鲜红的血迹铺满地面。
胸中的沉闷之感越来越重,甚至到了呼吸困难的地步。
这院子,有蹊跷!
落云舟意识到院子里可能出现的陷阱,他足尖一点,飞出了高高的院墙。
落云舟一口气飞出了好远才停下来,停下来的他还似有轻微的头晕目眩之感。
是中了埋伏吗,有毒气?还是那院子中荒草杂糅,腐烂在一起产生的瘴气所致?
落云舟用力地晃晃头,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脑子里也不再感觉混沌,他回身望了望那座院子的方向,深感自己是出师不利。
落云舟平日里自诩做事谨慎,现在也差点中了招儿,想一想那素来大大咧咧的计泠巷,落云舟的担心更加严重了。
落云舟只是在荒院中打了个转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可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帝都里各方势力差一点就要坐不住椅子,站不稳脚跟,他们躲在暗处,目眦欲裂。
前边出现一个少年,搅乱了朝堂的布局;现在又一位少年出现,看着年龄与面貌更加地使人心惊。
如果,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会不会就是他此番模样。
坐在朝堂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上的人,身体紧绷,面色冰冷。
一日间,有位少年推开“栎王府”院门的消息在帝都的上层人物间不胫而走。
年迈衰残的王公大臣们抖着手吩咐着家丁们打包行李,他们要即刻辞官,告老还乡。
这太启朝,怕是要有不测风云!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明目张胆也好,虚与委蛇也罢,稍有些势力的王族重臣都在各自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
而这一切,根本逃不过龙椅上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
落云舟无意间在帝都皇城中搅动着风云,而他一直惦念在心的计泠巷此时正畅游在山水间,悠闲自得。
好不容易出得深谷,计泠巷此番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不仅没枉死还阴差阳错练就了神功。
计泠巷在心中念道:“如若让师祖知道我此番境遇,他是一定会在醉酒之时感慨我这是又走了那啥……那啥运了。”
想到此处,计泠巷“呵呵”一乐,拍了拍腰间的“归羽”,顿觉心内踏实,他想了想一路上听到的江湖传闻,决定还是要去乾度山走一遭。
乾度山雄起于太启国平原之东,凌驾于沿海平地之上,气势磅礴、姿态雄伟,为太启国的第一高山。
扶苍门在此开山立派几百年,精神传承源远流长,门派根基深厚。
乾度山也是人杰地灵之地,生活在周围的百姓们对待扶苍门很是拥护。
而如今江湖各派都打起了争夺武林第一门派地位的主意,强大如扶苍门也是要步步为营的。
计泠巷一路策马扬鞭来到乾度山下,这里已经聚集了众多江湖中人,多数都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江湖闲散之人,这些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顶多算得上是站脚助威。
至于他们要给什么人站脚助威,计泠巷是没心思在意的。
他此刻最想见到人是曾经自己救的那位,同时对方也帮助过自己的那位扶苍门少主“暮兄弟”。
计泠巷匆匆拜访扶苍门,没有任何意外地,他被拦截在了山门之外。
计泠巷是去过岷山派的,清楚了一些中原武林门派的规矩,管你是敌是友,管你事情是否十万火急?他们都是要先进行通传的。
计泠巷报上姓名,劳烦扶苍门弟子前去通报。
山顶的太阳太晒了,山门前又没有可以蔽荫凉的地方,计泠巷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百无聊赖等待着。
就在计泠巷被晒到冒油的前一刻,扶苍门的小弟子匆匆跑来,热情洋溢地给计泠巷带路,并且一路为计泠巷介绍着山中的名胜古迹,热情到计泠巷有些受宠若惊。
一路走走停停,计泠巷恍惚间觉着自己像是来游山玩水的游人。
哎?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计泠巷迷迷糊糊地跟着小弟子的脚步,在他所有精力被耗尽之前,终于来到了山顶。
进得正厅,来不及看清四周的陈设,计泠巷就被一群少年围了起来,他们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与计泠巷熟稔地玩闹在了一处。
原来,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曾被计泠巷疗过伤治过病,上次计泠巷走得匆忙他们来不及致谢,此刻见到计泠巷都是格外的热情。
一群人嬉笑着交谈。
“少主到!”
一声清亮的传报声令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扶苍门弟子立刻规规整整地站好,他们自动站成两排,把计泠巷晾在了中间。
计泠巷惊喜地回头,只见暮芷荥在左右弟子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真别说,在这气势恢宏的扶苍门中,暮少主确实比在外边有气派多了。
暮芷荥有礼有节地微微弯腰,拱手道:“计兄!”
还未等暮芷荥站直身来,计泠巷便一步上前抱住了暮芷荥。
暮芷荥愣在当场,扶苍门众弟子也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那个……那个,他们的少主被抱了?
被一个男人!
大庭广众之下被抱了?!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虽然此时他们的少主是一副男儿身的打扮。
不过,这计少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见过几次面了,还是没有察觉出来吗?
心大漏风的计泠巷对旁人的眼神无知无觉,他满面喜色道:“暮兄弟,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暮芷荥面色通红地笑笑:“是,是啊。”
“计兄此次专程来到扶苍门可是有急事?”
“没有啊,岷山派不是网罗了诸多门派要来侵扰扶苍门吗?我是来给你助威的,因为我知道,扶苍门绝对没有掳走张家小孩也没有藏匿秘笈。”
计泠巷把大家忧心忡忡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在场的人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被计泠巷洒脱的情绪所感染。
是啊!说不说出口都是逃不开的事情,那么说出出来又算得上犯了什么忌讳?
计泠巷坦然的态度反而感染了众人,扶苍门弟子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起了应对策略。
计泠巷毕竟是客人,最后还是由暮芷荥带领着住进了偏院。
绕过清幽的曲径,四下没有外人。
暮芷荥似是轻声试探:“你真的相信那孩子和秘笈一定不在扶苍门吗?”
计泠巷:“这世界上,只有我最确信这件事。”
暮芷荥静静地看着计泠巷的眼睛,随后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是知晓个中缘由的了。”
那挂在腰间的葫芦此刻像是个暖炉让人面容发烫,计泠巷想要解释,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傻,他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
计泠巷可以信任暮芷荥,但他不能信任扶苍门的每一个人。
“过了这次的事情,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不必……我从不强人所难。”
“不会,这与张家的事有关,无论如何我不会袖手旁观,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
劫后余生,又好不容易见到了熟人,计泠巷看向暮芷荥的眼神不觉地亲近了几分,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暮芷荥的脸色似是比刚刚还要红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