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落云舟与计泠巷带着小润林直奔兖城。
鼎丰盐庄在兖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稍一打探,便寻得了府门。
下人匆匆来报,门外有人带着小公子回来了!
岳有海尚不知女儿、女婿的遭遇,眼中充满了期待:“快,快请他们进来!”
下人急忙去通报消息,岳有海也脚步匆匆地跟在后边。
计泠巷与落云舟已经被安排在前厅内喝茶,小润林身边围着很多的舅母们,她们看上去都很怜爱这个孩子,一直对他近况细细询问,嘘寒问暖。
“润林……”老人声音有些激动。
“外公!”
小孩子扑到外公怀里,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一直以来的担惊受怕和思念亲人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被释放了出来。
“乖……你乖。”岳有海用宽厚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外孙的后脑,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着他的情绪。
“来,给外公看看……”岳有海撑开孩子的肩膀,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娘和你爹呢?”
不问还好,这一问,孩子又哭开了。
堂内的人都觉察出了最坏的可能,一时间气氛更加沉郁了。
落云舟起身,作揖,道:“岳老前辈,请节哀,贤婿被人所害,令爱痛失丈夫追随其而去,临终前嘱托我们把孩子送到岳老前辈面前。”
看着眼前身形猛然一晃的老人,落云舟的心底是充满悲悯的,这世间最大的苦楚莫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是谁?!”岳有海瞬见红了眼睛。
计泠巷刚要说话,落云舟抢先一步轻轻摇头,示意不知何人所为。
岳有海没有为难他们舟二人,其实他们不说他心里也是知道的,能下此毒手的,也就只能是荟霖阁的人了。
岳有海稳了稳心神,让家眷们带着润林下去休息,自己亲自拜谢二位少侠搭救外孙之恩。
“二位少侠对鼎丰盐庄的大恩大德,岳某无以为报,请受老夫一拜!”说着就对落云舟和计泠巷深深拜过。
计泠巷第一次碰见这种场面,他稍显局促,忙道:“不必谢,不必谢……”说着还用眼光注意着小师父的反应。
落云舟面色平静地接受着岳有海的拜谢,没有客套的说辞。
“既然这孩子已经安全交到您手中,我们二人就此拜别。”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计泠巷反应过来,几步追在身后。
“二人少侠请留步!还请二位少侠留下姓名,或是师从何处,也好让鼎丰盐庄感念在怀,若日后有机会,岳某必当结草衔环。”
岳有海说得恳切,他是真心想要感谢二人。
岳有海一个眨眼的工夫儿,落云舟与计泠巷二人的身形已经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
只听闻空中传来:“岳庄主,既落江湖中,便是薄命人,还望日后所及皆能三思而后行。”
岳有海身形一怔,头脑似是被击中似的“嗡”的一声。
还没等岳有海想清楚这话语中的奥义,家丁们一路连滚带爬地跑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荟,荟霖阁……咱们庄子被荟霖阁的人包围了!”
岳有海咬了咬牙,似是恨极,他道:“通知庄内所有人,做好戒备,老夫去会一会他们。”
下人们领命而去了,看着他们慌张的身影,岳有海心里也很明白,这次,他们是真的大敌当前了。
岳有海作为一家之主、一庄之主,这个时候,他不能慌也不能怕。
荟霖阁欺人至此,已经不是他们想躲便躲得了的了。
既然躲不过,那就跟他们碰一碰硬吧!
岳有海走出正门,荟霖阁的人已经把宅院团团围困。
领头的人站出来指向岳有海:“我们荟霖阁是来抓朝廷反贼的余孽,鼎丰盐庄如果识相,就不要掺和此事,速速把那孩子交出来,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反贼,余孽,”岳有海一字一顿道:“你说谁?我鼎丰盐庄何时成了这太启王朝的叛逆了?”
“逆党已经被我们诛杀,而那个孩子就是余孽。念在你们曾对朝廷有功的份上,只要交出那个孩子,荟霖阁可以放你们全庄一条生路,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论罪当诛,一个不留!”
“哈哈哈——”岳有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不止。
“老夫一辈子站在他这边,如今却要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可怜、可悲啊!”
岳老庄主面色陡然一变:“废话不必多说,孩子我们不可能交给你,动手吧!”
话毕,岳有海先发制人,出手对着荟霖阁头目的面门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一场血战拉开了帷幕。
夜幕四合,天上的那轮明月想是也不愿看到人间的惨剧,它躲进了浓厚的乌云之后。
渐渐地,鼎丰盐庄落了下风,即使庄主岳有海再如何的老当益壮,武功不输当年,可也抵挡不住荟霖阁的有备而来。
何况,庄内还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
鲜血染红了宅院内的寸寸土地,厮杀,惨叫之声渐渐低沉。
荟霖阁是奔着灭其满门的目的而来,岳家上下老小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屠杀,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惨叫声戛然而止,最后一抹鲜血溅出,鼎丰盐庄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落云舟的话音还犹在耳侧,岳有海眼含悲愤,死不瞑目。
至此,鼎丰盐庄,岳家七十口人全部被害,惨案惊动整个人间。
但,那些人还不满足……
“清点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荟霖阁的人没有立刻撤出,他们还在追寻着那个孩子的下落。
不幸中的万幸,小润林并不在那死去的七十口人之中。
一个小孩子,何以让他们对其穷追不舍,誓要取其性命?
而岳有海不惜搭上全庄人性命也要保全的孩子,仅仅是因为那是他至亲至爱的外孙吗?
那孩子的父亲,张北固,也仅仅是因为搭救一个与荟霖阁作对的人,就被如此的赶尽杀绝吗?
江湖中人,无不在心底翻起各种揣测。
“堂主,所有尸首核对完毕,这里是七十人,少了两个。”
荟霖阁的下属向青雀堂堂主回禀道。
“那孩子……”
“跑了。同时不见了的还有岳有海的小女儿,岳槿蔚。”
“去追!记住,那孩子,要活的。还有,放出消息……就说岳家已经满门被灭。”
荟霖阁的人分散而去,徒留一把大火烧尽了鼎丰盐庄。
百年繁盛,付之一炬。
岳家被灭门,江湖中已是风声鹤唳。
落云舟与计泠巷才返回渡口,便听闻了岳家被灭门的消息。
“太惨了!满门被杀,最后百年基业的鼎丰盐庄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哎……”
“是啊,这荟霖阁看来是要搅得整个武林天翻地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一个像段纵岭一样的人物,可以与之抗衡。”
“哎,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小心引火烧身!”
几个岷山派穿着打扮的人在登船的途中说着近日武林中最大的事,对此既感到悲愤又感到忧虑和恐惧。
不怪他们胆小,实在是现在的荟霖阁势力太盛,不仅门下鹰犬众多,背后还有朝廷势力的支撑,江湖中的小门小派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要说当今武林中还能与之抗衡的,也就只有扶苍门一派了。
这次事情发生得突然,扶苍门也是毫无办法,但接下来,他们对待荟霖阁的态度便是武林中人最好的风向标。
计泠巷的拳头握得死紧,脚边的缆绳忘记了松开。
“泠巷,很多事情是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愿发生的。”
落云舟看着计泠巷的状态,明白他此时心里的痛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武林纷争,他实在是不想卷入其中,更不愿计泠巷卷入其中。
“我们还是启程回岛吧。”
计泠巷执拗地站在船头并不答话,想起小润林的音容笑貌,他便无比痛恨荟霖阁的残忍,也怨恨自己当时走得那么快。
如果他们在,或许,或许至少润林是可以被救下的。
计泠巷站在那不动,岸边只有他们这艘最受瞩目的大船没有起航。
落云舟无奈,只好亲自过来放开船头的缆绳。
落云舟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缆绳,忽觉远处有什么在破开空气飞速而至。
落云舟觉察到了,但他的身体没有闪躲,箭头擦着他的手背飞过,在他的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小师父!”计泠巷吓了一跳,冲到落云舟身边拉过他的手查看伤情。
“没事。”落云舟轻声说着。
“你怎么能……”
计泠巷着急地想要责怪落云舟几句,这样的攻击他怎么能觉察不出来呢?竟然还让那支箭伤到了自己!
不过,还未等计泠巷把话说全,由远及近的纷乱马蹄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落云舟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计泠巷的手,跟他一起转身看向冲向他们的人群。
岸上的人没有下得马来,他们骑在马背上趾高气昂地道:“这艘船暂时不可以动,我们要上船搜查!”
看着他们袖口处的刺绣,落云舟怎么能不知道他们是谁。
“请问你们是谁,可是官府之人,可有搜查凭证?敢问搜查的目的为何,也请明示在下。”
落云舟问的客气,可是身体却站在船头挡住去路,一步未移。
计泠巷站在他身旁,保持着警惕。
荟霖阁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家伙,很意外地盯着落云舟,看着他白衣飘飘的样子,倒不像是凡夫俗子,可刚才那一箭他又是毫无察觉,想来也不会是武林中人。
荟霖阁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但也没有直接闯进船舱。
“喏,看见过这个孩子没有?”荟霖阁之人举起手中的画像,质问道。
不用细瞧便可以看出,纸上所画之人就是张北固的遗孤,张润林。
落云舟轻轻摇头,道:“未曾见过,但是我们这样说众位肯定不会相信,那还劳请上船一探究竟吧,我们也好摆脱嫌疑,早早赶路。”
“算你识相!”
一挥手,几个荟霖阁之人下得马来,直奔船舱。
他们搜查得很仔细,边边角角都不放过,甚至船舷外边都要看过一眼。
“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搜查的人回来禀告给上级,上级没有立刻调头走掉,问道:“你们这艘船体积庞大,造型也不似中原的样式,你们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啊?”
“回禀大人,我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漂泊海上四海为家,我们在水上讨生活,这船当然要比寻常人家的大些。”
计泠巷抢着呛声回答着。
“你!”
问话的人不满地想要发难。
“不可生事,我们走。”
带队的人又看了眼始终站在那里一步未移的落云舟,看着他雪白的衣襟沾上了手背上鲜红的血液,不知怎的,觉得这人沾血之后周身顿时有种凌厉之感,让人不想靠近。
荟霖阁的人一路绝尘而去。
“小师父,给。”计泠巷取了干净的手帕来给落云舟擦去手上的血污。
落云舟接过,没去管手上的鲜血,径直去放开缆绳。
计泠巷一步上前,拉住了他的动作,道:“小师父,我暂不想回去了。你也看到,小润林没死,我要去救他。”
“他已经被救了。”
“是,他是逃过一劫,可是,那些人还在追杀他。”
“所以呢,你去了就一定能救下他?你救了他,你便是荟霖阁的死敌,你有信心在这武林纵横?”
“我可以带他……”
“带他回岛?把武林纷争牵到落印峰来,引给师父?”
“不是,我不是想……”
“我不同意。”落云舟态度坚决。
计泠巷把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山林和城镇,那里从他们上岸的第一刻开始便是危机四伏,似乎踏上了这片土地,人命便会如草芥般一文不值。
此刻,计泠巷看清了这世道,同时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