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山炼药属地,萧朗便匆忙下山去了,为保险起见,还特意花了一锭金子让那青年道士指个路子,这对一向吝啬抠门的萧朗而言,这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过虽然心里都在滴血,却也知道这是不得不花。要知道灵山戒备森严,进山之初若非凭借刘元直的关系,凭萧朗如今的修为恐怕无法顺利到达灵山半山腰。
反正这些钱也是迟早要从殷老爷手中拿回来的。萧朗不急,他最精于计算的生活赐予什么,总会从天平另一端拿走什么。至于刘元直,估约是一时半会下不了山,萧朗也不知道这个一向安分守己的胖子是找了什么样的理由能把宫典清拖住了不仅一个时辰。
刚回到衢州城,天忽然阴了下来,头顶上的乌云沉甸甸的,就像是被打湿了的脏棉花,或者是火候过了的棉花糖,就这样悬在人们的头顶。只是住在山脚下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天气,知道离下雨来风还有很久的时间,所以并没有如何惊慌。
萧朗倒有些焦急,手上连把防雨的道具都没有,又考虑到炼药之后身子的虚弱,终在城门口叫了辆马车,朝着殷府驶去。
车子刚行一半,天空顿然下起瓢泼大雨。
雨点打在马车顶上,发出咋吓的闷响,萧朗闭目养神,不知道行了多久,发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一双手将马车的车门打开,萧朗微微一笑,抬步走入车外的雨中,却发现头顶早有一柄伞遮住了头顶,蔽去了风雨,只有四周雨茬里的寒意,往伞下渗了进来。
康巴一身黑衣,撑着伞在那等着,身后几个棒子帮手下,沉默地列在他的两侧。
萧朗轻笑着摸了摸鼻子,缓缓移动脚步,站在那里,看着头顶的天空,微微眯眼,旋即低头扫视了一圈院子里望向自己的众人,他很轻易地从这些人的身上,感觉到了这个院子里充满的败落气息,不由唇角泛起了浅浅微笑。
这院落极其宽大,院墙外数十丈内都没有高大的建筑。所以没有人能够从外面看到院中的情况。与他的想像完全不同,四处可见青青草坪,数株参天大树往地面散播着阴影,青石板路旁小野花偶露清颜。
“萧教头,这边请。”
负责领路的康巴面带笑容一伸手,将萧朗引入了院子里面。
一路上,康巴撑伞,显得毕恭毕敬的,这让萧朗多多少少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彪炳大汉不同于三狍子的有勇无谋,算是个体宽心细的汉子,也能分场合拿捏自己的言行,至少在殷老爷对萧朗还十分看重的情况下懂得巴结,这一切可以归结为他的义气,也可以说是忌惮殷老爷子。
……
唰的一声,康巴收了伞,沉默地退到萧朗身后。萧朗负手于后,眯眼看着庭院,此处亭子颇大,一个大花圆桌摆在当中,四周还空出一大截地方来,各式摆设极为精巧。圆桌极阔足以坐下十五六个人。但此时却只坐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个绸帽,手指间戴着个玉板指,一脸的雍容,看见萧朗进来之后,那对平常至极的眼眸中,便开始绽出两道不同寻常的寒光,直视着萧朗的面目。
此人正是棒子帮的大当家,殷老爷。
殷老爷子坐在那喝着茶,手上拿着一枚红绳玉观音,还有一本泛黄《地藏菩萨本愿经》,萧朗不明就里,身为道家派系,却在诵经朗佛,看起来真有点不伦不类的滑稽样。
似乎瞧出了萧朗的诧异,殷老爷浅浅笑道:“在俗子眼里,这枚观音像还不如状元及第和封侯挂印来得吸引眼球,但它对我的意义很大。至于这本经书,以前有位恩人说过,修它能得千手千眼,那种大境界对我们来说也许过于遥远,但起码我这些年没病没灾,可见还是有效果的。”殷老爷信佛比较随缘,家中没有佛堂,也不强求于吃斋念佛来破业障,老来方才拥有的一个儿子却死于非命。过于悲痛的殷老爷疯过一阵子,幸得梵音寺主持一页书大师指点,将玉观音与经书赠送给他,所以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您在说我是俗人吗?”萧朗不知这个历史,只道是殷老爷话中有话。
殷老爷缓缓放下手中的玉佛和经书,认真地看了萧朗一眼,收回了亦真亦假的笑容,挥挥手,包括康巴在内的亭子内其余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开去,只剩下萧朗和殷老爷二人。
殷老爷的目光重移落在萧朗身上,沉默了片刻后道:“丹药呢?”
萧朗似乎早有准备,听殷老爷发问,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青瓷瓶子,递了过去,喝了一口下人倒上来的好茶,坐着等待下文。
殷老爷伸手接过青瓷瓶子,起初那弥漫过来的药香让他厚大的脸上不禁泛起弥勒佛般的笑意,但等他打开瓶子扫了一眼后,脸色却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阴冷了许多。
“只有三颗?”殷老爷皱眉道。
面容却依然淡如止水的萧朗看了眼殷老爷微微抽搐的肥脸,忽然展颜一笑答道:“就是只有三颗,但这几乎是用我的小命才换来的。殷老爷就是怪罪在下,也是没有办法,我最大的能力也只能搞个三颗。”
殷老爷皱眉,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朗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说道:“我相信殷老爷是不会杀我的,毕竟杀了我对您不仅没有什么好处,还会惹来一身臊。”
殷老爷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想必殷老爷也看出在下是个炼药师了,否则也不会给这么个期限。”萧朗挠了挠有些湿气的头发,望着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殷老爷,笑着说道,“炼药师在庆国内的地位您该也知道,知道我是炼药师的大有人在,他们都巴不得请我当门客,毫不客气地说一句,我的上头要是知道我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夭折于殷老爷之手,恐怕会搅得棒子帮不得安宁吧。”
殷老爷的肥脸再次抽搐,雨水随风飘落在他脸上,这一抽搐竟是把肉上的雨珠弹出去了几颗,他寒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不敢。殷老爷赫赫虎威令在下胆颤,我无非是希望殷老爷您遵守约定,不食言于在下,我就心满意足了。”萧朗摆手笑道,他终究还是选择给了殷老爷一个台阶下,虽然弥勒佛殷老爷未必需要,毕竟能在衢州城混到了堪称一方枭雄的大人物,又岂会因为萧朗的三言两语就随便动怒。
不过萧朗只取三颗给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殷老爷仅从康巴借花献佛的那一颗续命丹就狮子大开口,如此贪得无厌之人,可万不能要什么就给什么,贪婪的人是最不容易满足的。装逼过了头,那就跟傻子无异了,只有不断地展示自己弱点,才有强大的可能。
而对殷老爷来说,萧朗这个心思可以算是对的,但却也有他揣度不到的,殷胖子能够随意给出这么一个高阶炼药师未必做得到的难题,一是确实想要续命丹,但多少却不是最重要的,二是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是否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恐怖。
结果虽然差了不少,但足够让殷老爷子多了一份将他收为己用的心思,虽谈不上是想栽培,却也没多大差异。
就这般,两人虽各怀鬼胎,身份悬殊,神奇地走到了一起。
也许多少年后,当那一场阴差阳错的惊天大事发生后,殷老爷侥幸还活着的话,会想到,有那么一天,他和这个这时还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市井小民的大药王,曾经在这个亭子里密谋过一件事。
他,殷老爷子,为此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