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老爷小姐们半夜要吃宵夜，厨房一天到晚会有人留守，大户人家一般都有这样的规矩。说厨房没人，帮不了她的忙，这分明就是在敷衍她。
陆雅兰抿嘴，心里有些烦，更多的却是无力。
她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
说起来，陆雅兰在督军府的身份很尴尬。说她是佣人吧，她与大小姐宋依依同进同出，对着宋子琪和来往督军府的一众下属也没有过多谄媚尊敬，和那些精英人才也能聊得来，在府中地位特殊，谁都指使不动；说她不是佣人吧，她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除了没有工钱，吃穿用度都比照着下人来......别人喊她一声陆姑娘，实际上已经说明她在府中不过是个外人。
所以，纵使有十几种办法让厨娘妥协，可她终究没有用。名不正言不顺，她没那个资格。
陆雅兰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厨娘便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人离开。
气鼓鼓地卷起袖子，陆雅兰给锅里添上水，然后拉个了小板凳坐在灶火旁。
一会儿厨房烧了可别赖我啊！
又转念一想，有了那么多次失败的经验，万一这次成功了呢？
抱着忐忑而隐秘的期待，陆雅兰将一根细柴小心翼翼地扔进尚有余火的灶膛里。
......
宋莫放下行李就去找自己堂兄，两兄弟许久不见，此时乍一见面也没有过多寒暄。
宋子琪撑着下巴似笑非笑道：“不是说不管豫州城的事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大姐不行吗？”宋莫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墙上，宋子琪那个其他人看了心惊肉跳的模样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威慑力，“督军府的事我管不了，看着大姐不让她走丢了还是可以的。”
这是在埋怨他没有照顾好大姐？
宋子琪脸上有阴霾一闪而过，却不是针对宋莫的，“放心吧，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宋莫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似不经意问道：“听说你在太安受到了袭击，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眼睛还有意无意打量对方全身。
宋子琪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一些。
不过他没有义务为宋莫解惑，便直接说清楚自己的底线，“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大姐，你私生活怎样我不管，别随便往家里带人就行。还有，既然不想帮我，那就不要对我的命令指手画脚，明白吗？”
友好和缓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宋莫喉头滚动，见宋子琪丝毫没有妥协的打算，憋了半年多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你要杀宋鸿祯，好啊，我帮你啊，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把我支出去！你想死不要紧，凭什么要让大姐跟你一起陪葬！”
他指着兄长吼道：“宋鸿祯死不足惜，要杀他哪种方法不能用，可你偏偏选择最蠢的一种，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弑父上位，很好听吗？纵使你以后做千件万件好事，单一句”弑父”就能让你遗臭万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根基未稳需要杀鸡儆猴，我理解。可你做了什么？拿活人喂狗，将尸体堆在大门口垒成京观，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杀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偏你成了众矢之的，你是嫌你名声不够坏还是把柄不够多？是不是非要把自己作到全天下的对立面你才满意？”
“你在教训我？”宋子琪的一双眸子犹如寒潭，冰冷刺骨，看得人遍体生寒，又如深泉，静水流深，仿佛下一刻就要卷起滔天巨浪，“滚出去！”
宋莫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但依旧梗着脖子盯着宋子琪，丝毫不打算退让。
他本意并非指责兄长。
只是外面关于宋子琪残忍暴虐的流言已经满天飞，这里面少不了其他势力的手笔。宋鸿祯在位时别人忌惮他，自然无人敢妄动，可宋子琪不一样，在他展现出自己的尖牙利爪之前，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狠辣阴险、凭着小道上位的小人。这种时候但凡有一点问题都要被其他势力当做攻讦的把柄，宋子琪倒好，竟不管不顾坐实了暴虐之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见宋莫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眼眶隐隐发红，宋子琪似乎想到了什么，率先移开了目光，脸色缓和下来，“我当初便说过，不想苟且偷生，就要背水一战。如今我胜了，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若还要瞻前顾后，我为何又要费尽心机坐在这个位置上！”
“从今以后，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护得住！”
“我不要你护！”宋莫嘶吼，嗓音沙哑，眼尾发红，拖出一道迤逦的色彩，“世上从没有法外之地，你这样下去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宋子琪面色淡淡，“那又如何？我从小就学不会顺着别人心意。”
宋莫刚要说什么，突然外面起了嘈杂声，下一刻书房门被敲响。
两兄弟很有默契地暂时停下对峙，叫人进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宋子琪问道。
“厨房那边浓烟滚滚，似乎着火了，大家伙忙着去救火。”管家答道。
“厨房不是一直有人吗，怎么会突然着火？”
管家支支吾吾，“这个......刚收到消息我就过来禀报，起火缘由还未查明。”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到了厨房，见一群人或端或提着盛满水的盆子桶子围在门口，却没有任何行动，不由皱皱眉。
管家喝道：“怎么回事？光站着不救火，这是等着督军府被烧吗？”
众人见督军来了，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纷纷让开道路。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对啊，没有着火......就是烟大了点！”
陆雅兰被烟呛得直咳嗽，等呼吸终于平复了一点，一抬头，就是她避之不及的宋子琪的那张黑脸。
被那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陆雅兰既心虚又不安，不由低着头挪了挪脚，硬着头皮说道：“我就是想烧点热水，谁......谁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沉寂。
她不敢看宋子琪脸色，便只盯着脚下那片地，只听对方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按规矩怎么处理？”
管家看了一眼陆雅兰，低头答道：“杖五十，逐出家门！”
五十板子打完人还有气吗？
陆雅兰浑身一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慌忙四顾，想找人把宋依依叫来，却意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那眼睛中同样带着不可置信。
宋子琪抬抬下巴：“按规矩办！”
管家左右看看，一时有些踟躇，见宋子琪似笑非笑，拔腿就走，却又被叫住。
“打完关柴房。”宋子琪顿了顿，“厨房值日的人玩忽职守，罪加一等。”
管家胖乎乎的身子一抖，忙恭敬应道：“是！”
宋莫来不及想陆雅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忙上前一步劝道：“大哥，既然虚惊一场，就放过陆......这位姑娘吧！”
宋子琪似笑非笑，“你们认识？”
“不认识！”这是打算帮忙隐藏身份的宋莫。
“认识！”这是清楚宋子琪明知故问的陆雅兰。
无视宋莫“你别说话，交给我”的脸色，陆雅兰抹了一把脸，白嫩的脸颊顿时灰一道黑一道的，看起来更脏了。
她爽快承认：“我们在盐城见过。”
大哥清楚陆雅兰的身份？
宋莫一愣，随即有了新疑惑：那她怎么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还穿着宋家下人的衣服？大哥就这么放过她了？
宋莫狐疑地看向宋子琪。
宋子琪啧了一声，没有给人解惑的打算，反而吩咐管家，“怎么，还等着我请你不成？”
管家连声称不敢，犹如被狼撵的兔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宋莫连都叫不住，无奈之下劝宋子琪收回命令，“那五十大板下去军汉都挨不住，更别说她这个小姑娘了，你既然不打算杀她，那想来是有别的用处，为了这点小事将人打死打残划得来吗？”
宋子琪瞧着陆雅兰狼狈的模样笑得愈发恶劣，“我乐意。”
“嘿，你这人！”宋莫头疼，“今天我刚回来，这点小事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吗？”
宋子琪挑眉，看上去有些不愉快，“今天你刚回来，这点小事就要跟我对着干？”
“还是说......”他用下巴点了点陆雅兰的方向，“这个人比较特殊？”
督军和堂少爷争执，周围下人即使拿着盆子水桶的手酸得厉害也不敢擅动，只是不经意似的用眼风扫来扫去。
宋莫感知到了这种若有而无的视线，就下意识瞄了一眼陆雅兰又飞快转开视线，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就是不敢与宋子琪那双仿若洞察一切的深邃眸子对视，说话的语气也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你在说什么啊，这好歹是一条人命呢，况且她也不是我家下人，这么处置不好吧？“
宋子琪冷笑：“不过一个阶下囚而已！”
正好管家带着人到了，督军府里行仗刑的人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彪形大汉，最不缺的就是执行力，不等人吩咐，就要上去抓陆雅兰。
“哎，你们干什么？住手听到没有！”宋莫一把打开袭向陆雅兰的手，将人拉在身后。
“大哥？！”宋莫转头看宋子琪，眼中带着恳求。
本来还带着笑的宋子琪脸色蓦然难看起来，划过陆雅兰的眼神仿佛带着刀光剑影，刀刀见血，剑剑封喉。
陆雅兰不禁往宋莫身后缩了缩，宋莫上前一步，完全挡住对面射来视线。
宋子琪见状冷笑，“你这张脸.....可真是祸害！”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