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翁，那边有卖衣服的，给你换一双好鞋去。”他拉着爷翁往荷花池北侧的店铺走去。
爷翁不愿意楚桓破费，但拗不过他，就试了一双新皮革。
“爷翁的脚小了一圈，这鞋还显大了。”正挑着鞋，楚桓注意到对街长摊上朐州人开始叫卖。
“唐开子投钏，法王铃铛，镇邪降魔的好东西。”
他歪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摆卖的物件都是些饰品。在朐州人摇弄法王铃铛时，有几抹深褐色亮光晃了数下。他有些异样感觉，与爷翁选好鞋子后，大步抄了过去。
“小哥，要点什么？”朐州商人学着墨缠人的腔调，听来别扭。
楚桓对朐州人没有什么好感，本不想理睬，但为寻那深褐色，开始捧起铃铛细瞧。
“这位小哥，绝对是好料，邯统座下四、五法王，也就是功力最高的两大法王用的铃铛，挂在宅中高窗位置，辨四方吉凶，邪魔不敢近身，”朐州商人开始吹嘘他的货物了，“每个十贯，你试试分量就知道了，这位老先生也看看，您一定更识货。”
楚桓在铃铛、投钏物件上没有发现异常，他盯着朐州人的胸膛，问：“你那刀币很不错，让我看一下。”
朐州人低头掏出挂在胸前的刀币，笑嘻嘻地说：“小哥还挺识货，不过，这刀币是我私人物品，不卖。”
随着朐州人的动作，深褐色光点在刀币上闪动。楚桓道：“别这么小气，让我欣赏一下就好，铃铛我一定买你的。”
朐州人犹豫了一下，把刀币从脖子上摘下来，拎着绳圈让楚桓看。
楚桓瞪大眼睛，用指甲轻敲刀币，弧形刀币发出的声响有些微妙，有股软而清脆的续音，略微不同于寻常的铁制品。一下，两下，三下，泉湾里水流的哗哗声，他大致听出来了，映着阳光的深褐色也更加明显。
“这刀币莫非是奂夫的古币，型格古雅，值得收藏。”爷翁也凑近端详，对刀币啧啧称赞。
楚桓摸摸刀币上的环月雕纹，问朐州商人：“真的不买吗？”
朐州人摇摇头，“这玩意稀缺得很，多少钱我都不卖。邯统神最喜欢铃铛了，你买一个回去保平安多好。”
楚桓看着身朐州人笑脸上挤出的横纹，说道：“这刀币跟我那丰辽玉有相近的光泽，如果能买到一件，就太好了。”
“丰辽玉？差太多了，这刀币可是奂夫地界的宝贝，一般人可拿不到。”
“去奂夫地界能买到？”楚桓一直问，那朐州人不愿意多说。
“楚老爷子又出来闲逛了啊，您也喜欢法王铃铛？先前我搞了两个，挂在家里，避宦狼灾祸，哈哈。”一个穿花格衫的中年丑坡男子搭讪道。
“地老板啊，还怕宦狼呢，都被咱们墨同府给收拾干净了。”爷翁跟这位地老板交谈起来。
这时，东边又窜过来三个朐州人，跟刀币主人嘀咕了几句，接着他们就收拾摊子准备撤离。
楚桓问他原因，那朐州人只道是风水不顺，改天再来乐庄。
朐州人丢给楚桓两个法王铃铛，就慌慌张张地穿过小巷离去。
紧接着，从南侧赌坊的屋檐上“飘”下一个白衣男子，那动作看起来轻柔、缓慢，但转眼间就到了跟前，下来就问：“卖铜器的朐州狐狸去了哪里？诸位可见过？”
一把蛇矛背在身后，白面长身，这厮不就是那日跟炭镇四胡吵嘴的亢书公子哥么。
没人愿意回答他，只有两个墨缠姑娘摆摆手，道是朐州人去了北边。
亢书公子哥朝小巷那里奔去，楚桓望着白衣背影，暗忖，这帮亢书人还留在丑坡，他们跟朐州人果然也纠缠不清。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楚桓托付地老板照看一下爷翁，急忙追了上去。
跨过两条主街、三条暗巷，楚桓见前方又出现了“两黄一蓝”，其中一个方脸黄衣人，手臂上缠了铁链，跳上了染坊的屋顶，边攀爬，边朝巷子出口眺望。
“许大哥，你？”楚桓认出了许尧丰。
许尧丰往下一看，道：“小兄弟，是你啊，等会再说啊，有要事。”
楚桓不再多问，蓝衣人大概是命申鸽子铺的人，许尧丰定是带他们跟踪亢书公子哥。
凭借出色的听力，楚桓在噪杂的人群中跟上许尧丰，喇叭声中，瓦片滑落在前方，在地上跌成碎块。
人流挤满了整个街道，在前面骑驴领路的是一官差，看装扮像是武督，他带头举着大喇叭使劲地吹，那喇叭管跟他的下巴一样竖直地伸向天空，大多数举着剪月花的人跟在后面唱《先王见邯统》。
楚桓丢了许尧丰的动静，但远远看去，在人群的后半截，黄衣人截开人群，奔向一旁的小道。
他急忙跟过去，那小道是斜的，两侧高墙，通向西北方向的废旧庭院。楚桓心想，这墙容三人高，他们只能往里面去了。
拐过墙角，还是一排旧石屋，他发现许尧丰在前方的榆树上蹲着，往破院子里面瞧。
楚桓攀爬上去，挨近许尧丰。“许大哥，你可真行，亢书人轻功那样高，你都能追上啊。”
许尧丰道：“我许某人盯人并不虚夸，入铁索门以来，捉拿小贼二十年，从未失手，可不能输了这次。五日之前，亢书人伤了我铁索勇士后，我就跟上了他们，只不过跟丢了两个，这小子待在丑坡不走，终于被我们黏上了。多亏了鸽子铺徐赐邦在，他的鼻子是真灵。哼，许某人的招牌可不能砸在这啊。”
“怎会能？亢书人果真找贵派麻烦了，能跟我说说吗？”
许尧丰回道：“一言难尽，他们将寒奴毁尸灭迹，我那同仁与东屠俊发生争执，被伤了大腿，不过亢书人没下杀手。现在，我要看看赌坊内那小子玩什么花蛇。”
“赌坊？许大哥是说这破院子后面的破楼是赌坊？朐州人跟亢书小子都在里面吗？”
“这里的赌坊我早就知道，没想到朐州人的老窝在这里，刚才，亢书小子押着那朐州狐狸进去多时了，徐赐邦跟林二到了后门处盯着。”
“这赌坊可真够隐蔽的，在树上也看不到小楼内部，万一他们跑了呢？人声倒是隐约能听出来。”楚桓不解道。
“那破旧小楼上只有一两个人把守，不过是打瞌睡的小孩，赌坊在地下，腐烂的楼底板下面就是富丽堂皇的赌坊，我进去很多次了，亢书小子只能从后门或者入口处离开，等着就是。”
“猜猜刚才我在朐州人的货摊上发现了什么，是贞顶铁做的刀币，被他戴在胸前。大哥你知道贞顶铁吗？”
“当然了，我在小玄抓寒奴时得了一杆重叉，鸽子铺的人辨认出那贞顶铁材料。小兄弟，般廷义将军也拿到贞顶铁了吧。”
“对，我们也有一把重叉。那朐州人佩戴贞顶铁制成的装饰品，还向我炫耀，即便你们不来，我也要查个明白。”
“果然，他们跟亢书人串通一气，同流合污，可恨！”许尧丰咬牙说道。
“胳膊上有嵌圆的亢书人，他一定是寒奴的引路人。还有，大哥你刚刚说东屠俊他们毁尸灭迹，你是亲眼所见吗？”
“不错，他们把寒奴尸身堆在野地里，将其点燃烧成灰烬，不是毁尸灭迹是什么。嵌圆体征暂时不清楚，他的尸身必被亢书人带回去了。现在这小子来找朐州人，定是商量贞顶铁的事。”
“贞顶铁是稀罕物，亢书人从朐州人那里买来重叉，交给寒奴到岵雒墙处搞破坏。现在亢书人到处找朐州人，他们两家莫非在这件事上起了冲突？”
许尧丰嘘了一声，“有情况，快看。”
两人见那亢书人一缕白烟似的从小楼破窗里钻出来，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在脏物凌乱的院子里，他捂着左臂，右腿向后半步，撑住歪斜的身子，停下来。
看门的小孩被吓了一跳，躲到柱子后面。
许尧丰、楚桓对视一眼，明白亢书人是受了朐州人的算计，但他竟还在坚持，看来并不想退却。
紧接着，里面冲出来一大帮朐州人，然后是慌里慌张的赌徒们。朐州人头顶都扎了蜥舌辫，手持刀剑围了上去，最后出来一白脸人，没有辫子，粗布束腰的装扮是墨缠风格，手里端着一个大元宝，后面跟着几个年轻女子。
“你就是这的老板？老狐狸，装扮成丑坡人，在这做黑心生意，可惜你那狐狸嘴脸免不了露出来。”亢书男子面无惧色，言辞凌厉。
“咦咦咦，你就是在丑坡赖着不走的亢书青傅吧，韦贸喜座下的刺客？难怪这么大胆，挑战我赌坊十九高手！”赌坊老板摸元宝的手一直没有停下。
“鼠辈，我要你好看，小小朐州人敢伤我亢书青傅，暗中偷袭，弱者才用的伎俩！”
空间里充斥着紧张气氛，朐州人的刀剑都笔直地对着亢书青傅。
赌坊老板嘿嘿笑着，让身旁的女侍给擦擦脖子上的汗，他松松腰束，道：“哎哟，脸上的雪膏都掉了，不急，朋友，能否报上大名啊？”
“赵文极！赵增大师的后人，你又是谁？”
“这个名字我隐约听过，看你的功夫也确实高，大家免得伤了和气，就说说看，你单枪匹马来砸场子究竟为何？不能只是想要这刀币吧。”
赵文极环视一圈，道：“还是那个问题，把贞顶铁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我才考虑放你一马！”
“哈哈哈哈......”朐州人都大笑起来，道：“领你来的那两个不是告诉你了么，贞顶铁是从川东进来的货，你怎么就是不信？看看你，血都流了不少了，来这富贵园不好好玩玩，非得搅乱我的生意。”
赵文极的长矛指向赌坊老板的胸口，“我是问贞顶铁器的上家，还有，开采贞顶铁矿，有没有朐州人一份？”
“小子，上游主顾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你，刀币挂件也是我们买来的，你凭什么抢了去。”
朐州人都纷纷叫道：“把刀币交出来，还我们！”
“除非你们这些人把我杀死，今天我非得从你嘴里抠出实情不可。”赵文极提高了声调。
“赵青傅，我董老四在乐城北界也算是个人物了，你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探取行内机密，未免异想天开了吧，朐州人生意通四海，能办的事多着呢，用不着件件跟你汇报吧？”董老四坐到椅子上，继续说道，“交出刀币，走吧，客人们都被你吓跑了，我们索兴也休息一下，你呀，也赶快去看看医生。”
赵文极道：“别装算，贞顶铁多年来都不再出产，如果没有上家，就是你们朐州狐狸擅自下地，偷采的贞顶铁矿。”
“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么，亢书人到丑坡干预墨缠人捉贼，引起众愤，现在又找朐州人的麻烦，我说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董老四吐出一口痰，“关于贞顶铁，你休想多知道什么。”
“那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跟犯事寒奴串通，罪大恶极，丑坡人也饶不了你！”赵文极握紧长矛。
“什么乱七八糟，赵小弟，寒奴？那寒奴不是你们亢书人派来的么，自欺欺人，怎么，想嫁祸给朐州人啊。”
“寒奴用的武器是极不寻常的贞顶铁，朐州狐狸居然轻轻松松能搞到贞顶铁器，你怎么解释？”
“我们不必解释，东屠俊鬼鬼祟祟来丑坡包庇寒奴，无耻！我们不怕你，朐州人不会像墨缠长老那样忍让你们！”
楚桓、许尧丰静静地观察着双方的对峙，从他们的对话看来，起先并没有串通作恶的合意。
“在乐城，我董老四还没受过这气，兄弟们给我上！”
赌坊的高手们迅速缩小包围，要将赵文极拿下。赵文极厉喝一声，长矛迎上对面的刀剑，他步若惊鸿，躲过了对方的第一波攻势，边挡边刺，撤到了院内靠墙的一大堆瓦罐上，他长矛撑地轻轻跃至瓦罐上，在上面兜了一圈，跳向楚桓二人所在榆树下面。
赌坊的打手们锐气受挫，有些跟不上赵文极的步伐，毕竟后者的轻功确实高超。
赵文极转身杀回，长矛点到之处，三把大刀被挑飞。
朐州人的轮番挥砍不可谓不凶狠，却总是碰不到赵文极的身躯。
长矛在空气中划开一道热浪，刀剑纷纷坠地，赌坊的人都尽数击败，逃回破楼里面。董老四早已不见人了，赵文极的招数太快，把动作慢的两人掀翻到瓦罐堆里，矛头指着他们。
那朐州人立马把胸前的刀币摘下，交给赵文极，并说：“刀币是赵大侠的了，是从慕林庙那里弄来的，用唔咻马换的。”
赵文极再问下去，可两个朐州人都说不出卖家的真实身份，道是只有董老四知道。他命令朐州人向楼内喊话，把董老四叫出来。
“赵大侠，怕是老板已经退往东寨了。”
“给我出来！躲在墙下干什么，还有树上的两个，你们看戏看得舒服吗？”赵文极吼道。
一蓝一黄踏进院子，正是鸽子铺徐赐邦和铁索门林二。楚桓、许尧丰也下了树。
“又是你们！我竟然没甩开你们，哎，失败啊。总之，我还要再进地下赌坊，少来碍事。”
“你既然提到了贞顶铁，就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不如咱们一同进去！”徐赐邦说道。
楚桓知道这徐赐邦也是墨缠有名的好汉，在鸽子铺中算是上层人物，颇有些威名。
赵文极打量着徐赐邦的八字胡，笑道：“朐州人违反北川法令，我要亲自查明原委，我一人进去，完全能够全身而退，你们跟着只会坏我的事，不劳费心。”
徐赐邦道：“多几个人，事情会更容易干，更重要的是，董老四可能已经跑了，别耽误时间了。”
赵文极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让朐州人前面带路，以防董老四又设了什么陷阱机关。
楚桓他们四个跟着钻进地下，转过三折石梯，就到了地下赌坊。果然，赌坊内空空如也，董老四和他的随从们都消失不见。
大堂内灯火还亮着，十几张大桌上盛满了剩下的酒菜，再往里还有两排小房间，即是赌室无疑了。带路的朐州人按了下中间石柱上的机关，几十只箭噼里啪啦从左右斜射过来，几人因防备在先而躲过。
跨过赌室中间的长廊，几人到了内侧的茶室、仓库等地，打开最小的仓库，朐州人掀开地毯，下面的密道露出来。董老四等人早就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