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河弯过了一个半圈,金鸪庙坐落在半圈之中,河对岸是茂盛的竹林,远远看去,庙东侧的高墙缺出了一个大凹口,砖头掉了一地,也无人清扫,正门跟西墙还很完好,由此看出,贼众正是向东窜去。饱经风霜的金鸪庙刚刚重修,换了新瓦新漆,大而整齐的青石板铺满西院,东西两侧各有一棵石榴树苗。“金鸪”二个大字也重新镀了金,以前的沧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本应是令人心神振奋的豪迈之气。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日,第二次祭拜都没开始,这里就遭到破坏,实在可惜。
传监们挖坑铲土,着手将剪月花幼苗栽种在庙院周边,河水缓缓流淌,从中取水浇灌也很便利。
楚桓没心思看他们种花,与朱彦径直进到庙里,映入眼帘的满地的碎石,粗壮的梁木横在院内,一尊金鸪像的头部歪斜在粗木一端,立柱断了一根,五六块瓦片交错在窗沿上,其上是空出锥形缺口的堂檐。进入中殿,凤羽人面的金鸪像已被破坏至不堪入目,四尊石像只余下下半身和半截翅膀,大小两位主神像更是歪在地面的大坑中,面目全非,唯有两侧靠墙布置的六盏晴浏火印还算完好。
“看情形,村民也没心思来拾掇了,哎,可惜了咱们的血汗钱,”朱彦坐在屑片堆满的石阶上,叹气道,“咱们去探探府军的信,看看恶贼到底什么身份!”
“府军不会让我们接近,难办。”楚桓检视周遭,有一块形状奇特的锐器残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细细摸了一通,敲了几下,质地不像普通的铁,握得时间久了,居然有些烫手。拂去灰尘,拿到太阳下,才见这深褐色残片用的很像是笋铜烙技法。楚桓在庞城时听说过这种器,也见识过当地贵族雇佣的工行制作的大型工具。这种技术用的原料不得而知,但威力很强,尤其是韧性十足,折大弯而不断,作雷塔四围承力之用。
楚桓把残铁收起来,就要涉河向东,朱彦骑着驴跟上,随后龟提比也带一人过了河。
“种完花了?”楚桓问他。
“小桓,只有你俩不行,我说服了麦子,同行吧,不跟他们一块做没用功了。”龟提比指着还在浇水的传监们。
“你敢违抗邑守的命令?”朱彦问。
“哼!我在民卫时,立功无数,又曾出征对付猾王帮,”他顿了顿,“在军中,力压大复、贰复的肉标们,干了不少大事,可他奶奶的邑守说减员就减员,本来还想晋级入墨同府,这下子,连个正经兵都做不成了。”
龟提比一路上抱怨,楚桓听着,想到般师父多年前因直言顶撞而丢了石开辅拔营的督师职位,后来才知,吴忠长老为了迎合亢书、奂夫,大肆撤削官署武备力量,除了墨同府军外,很多地方武装机构逐步被撤,不少在墨缠当差的勇士都郁积于胸,气愤难平。般廷义精于兵械研制的本领,只能在家乡锻造些兵戈售卖,靠经营皮凑大院的小生意度日,再到后来,墨同府连民间私自制作寻常刀剑枪戟也予以禁止,皮凑大院只得为村民们制造农耕用的镰具了。
楚桓一直小心翼翼地听辨周遭动静,走出十几里外,高黍庄稼地被破坏的部分,显示凶贼奔往跳蚤岭的路线,有一对中年夫妇在拾掇他们被破坏的田地。
“嗨,乡民们都不敢随便现身,大伯您怎么还这样坚持?”朱彦问道。
翻整田土的男人背驮地很严重,脸色苍白,“哎,像我们这样的穷光蛋没办法啊,就靠这点弱土过活了,天杀的恶贼把俺们的庄稼给糟蹋了,你看看山坡向下的这一片,宦狼要再敢来,我就跟它们拼了!”
见龟提比那般扮相,又说:“你们可是佘邑官家?听说大长老将凶贼打了回去,真解气!”
龟提比道:“老头,我的仇比你大多了,势要亲自杀贼!”
楚桓问:“大伯,您昨日可见石开般廷义师傅经过?”
农夫摇摇头,道:“你说的是皮凑大院的那位匠爷吧?没有,不过,正午刚过时,从北来了一大队人马,像官兵,对对,是墨同府的官军。”
楚桓点点头,向他道谢。
龟提比道:“上午,我从卫衙打听出,邯内堡全体出动,并号召起乡民数千,从东侧堵截恶贼,府军从各个方向下压,恶贼已经是强弩之末!”
朱彦道:“嗯,除了跳蚤岭,这一片没有深山幽林,宦狼没有藏身的好地方,近日内就能拿下他们!”
楚桓从田地上头踏过一片茂密的地黄草,站在尖石上,耳朵对准向东南方向,低沉的轰鸣有节律地传来,大概是鼓一类的乐声,他心想,是乡民村捉到贼寇后的庆祝么?
几人沿着村头小道继续走,楚桓斗笠遮面,腰间挂着镰弯,双足在尘土中起落,不比龟提比三人的马慢多少,朱彦骑着驴子跟不上,在后面羡慕楚桓的脚力。
不觉间日已西斜,前面就是跳蚤岭了,贼寇的作乱痕迹消失了,楚桓估摸般师父一定能追上敏成,两人也必定从此路经过,只是不知现在何处。
“敏成偷偷走时,天还没亮,如果般师父找对方向,也该早就回去了,看情形是遇到了什么。”朱彦道。
“不管怎么着,能揪出恶贼的老窝就行,”龟提比东看看,西看看,显得相当急躁,“这里村庄密集,跳蚤岭那边有官府的人埋伏着,如果恶贼返回,定会有消息,咱们不妨打听打听。”
几人问了几户村民,得知除了官军外,亢书人也忙着捉贼,有几只宦狼被白面书生抓了,暂在墨同府军的临时营寨里。乡民们有擂鼓庆贺的。
楚桓一想就知道是王阿国他们干的。
忽然,肉眼可见,远处起了薄薄雾气,一缕水雾颜色很绿,飘传过来好似酒香的淡淡香气,薄雾丝絮般的游动,起伏很流畅,被微风打断,又很快连结起来,于残阳碎水的朦胧中徐徐上升,丈余高度后,开始扩散、透明,逐渐与远空融为一体。
楚桓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怪异水雾,只听龟提比大喊:“邯内堡的剪月燃,香味如酒,扩散极快,一遇水汽就会积聚成束并升腾。”
邯内堡,他们也是为段已龙而来吧。
雾很细,几人循着那剪月燃,冒雨往跳蚤岭奔去,米子形的跳蚤岭像一只肥章鱼,盘踞在石关镇边界,岭坡不陡,但延伸很宽。剪月燃雾气向东南越来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