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云荣华看许嬷嬷对自己的话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自豪来，却又突然转了话头道：“可惜这会儿二婶不当家我也没机会常见着她，”云荣华啧啧叹了声，又道：“也不知五妹妹好些了没……许嬷嬷替我多宽慰些二婶，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何苦让外人平白糟蹋了好事，若是得空，我一定回了白姨娘，去瞧瞧五妹妹去。”
许嬷嬷那脸色因为云荣华的话而变换几遭，闪烁不定，云荣华却又莞尔一笑：“瞧我这罗唣，阻了嬷嬷做事，嬷嬷且自便，我正同康平侯府的姐姐一起去瞧老祖宗呢。”
说罢又朝着许嬷嬷笑了下，掠过她径直朝简宜而去。
许嬷嬷扭头盯着云荣华背影看了会儿，方才低下头，左右看了看，缩了身子反身回了西院。
一路行到周氏所在的屋子里，也不招呼，径直掀开帘子进去。
周氏正坐在炕床上拢着发髻，手里拿着靶镜左右瞧，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让你去打听东边的动静，这么早就打听回来了？”
许嬷嬷小心拢着身子过来，悄声道：“二太太，奴婢出门正是想去几个旧日嫂子那儿走动的，不过您可知道奴婢在角门碰着谁了？”
“谁？”周氏随口问。
“咱们家三姑娘，她碰着奴婢，同奴婢说了好一番话，奴婢思忖着这话里好像有话，便赶着过来回太太。”
“噢？”周氏面露几分诧然：“她跟你说什么了？”
“三姑娘问太太您好呢。”许嬷嬷越发凑近了将刚才云荣华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周氏听着沉吟半晌：“她这，什么意思？”
许嬷嬷道：“太太，奴婢琢磨着，大概这一层呢，想必是这位三姑娘是想同您套近乎的，如今她失了她家太太庇护，又有那么一个如狼似虎的姨娘在上头压着，只怕是想借着太太您这张虎皮扯大旗呢。”
周氏俾倪的撇了撇嘴皮子：“就她那三两小身板？老娘吃饱了撑着替她去当枪使？”
许嬷嬷赔笑道：“太太您什么身份？三姑娘只怕就是羡慕您有二哥儿撑腰，日后富贵难挡，岂是她一个小妮子能肖想的？自然用不着给她使花枪去。”
周氏闻言却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那丫头，可比她老子娘精明多了，说话做事倒是跟那姓白的一般摸样，藏三露四的费人心思，你说她刚才最后说和谁去见老太太？”
“奴婢听得是康平侯府上的人。”
“她们怎么会来的？”
许嬷嬷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不过前头倒是听院子里婆子说起，今儿个大厨房刚得了白姨娘吩咐忙着招待贵客，太太您去要的银耳红枣汤，一时半会她们都没空做。”
周氏眉梢一挑，啪一声拍在炕床上酸枝木的炕桌上：“瞎了狗眼的贼奴才，究竟我是正经太太还是她是？一个姨娘也敢骑到老娘头上来，真当咱二房的好欺负？！”
许嬷嬷忙道：“正是呢，这些日子太太只忙着院子里的事，不知道外头那些狗奴才真是翻了天了，正经太太面子都敢驳，真是越发的不着调去，奴婢真有些瞧不过，太太合该去好好训斥一番，不说如今老太太病着，大太太又出去给老太太念经去了，府上正经的太太只有二太太您才是，怎么说，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爬到您头上来拉屎拉尿的呢。”
周氏捏着拳头目光闪烁，许嬷嬷一旁察言观色知道多少说动了周氏心思，又继续道：“今日有康平侯夫人在，若是二太太您能拿出主子款来，也好在外头人面前驳一驳那头的脸面，又能给二太太长脸，传扬出去，大太太眼瞅着是难回来的，想来日后这云府，还不就是您说了算了，就是老太太醒来了，那也是名正言顺，只怕她都是不能不认了的，再加上咱们二哥儿今年能出息了，这府里头还有谁能同您比？等您在这府里握着大权，便是外头那个贱人，二老爷真把她领进来，只怕也只有由着太太您搓扁揉圆的拿捏的，这样大好的机会，太太可不好放过呀！”
许嬷嬷一番话，差不多正好是云荣华隐晦提及的几点上慷慨的陈词，云荣华说的晦涩，可无一不是点在了一个极重要的点子上，人心是贪婪的，而贪婪，正是促使蛰伏的人按耐不住的最大诱惑。
周氏被许嬷嬷一番说辞说的心思全然活络起来，豁然站起身：“嬷嬷，叫上府里几个妈妈和丫头们，陪我去东府走走。”
许嬷嬷忙喜不自胜的应了，出了外头去招呼上几个听用最贴心的媳妇婆子们，领着好几个丫头，这边浩浩荡荡穿过穿堂向大房这头过来。
不说周氏带着人同白氏那边狭路相逢与否，云大老爷这边因着听人说有国子监里急事寻他，便来前院正厅，却是国子监同僚国子监监丞顾余，字平农。
“平农所来，可是学堂里有什么要紧之事？”云大老爷问道。
顾平农虽然是国子监监丞，只不过是个七品之流，云大老爷乃他顶头上司，自然说话多有咨问之意。
顾平农忙不迭上来先行了礼，才道：“听说大人府上太夫人贵体微恙，原本是不该打搅，只是属下贱内娘家有位老夫人年前也是得了急症，京城遍寻了名医亦不得法，亏得有幸，遇到一位云游到此的杏林高手，妙手回春，得养天年，属下听说贵府的太夫人也是病了数日，也不知道是否有所进益，只是想着这位高人也是极难得的，正巧今日在鄙府做客，便想请他过来替太夫人瞧瞧，也算是聊胜于无，不知大人觉得可否？”
云大老爷正为云老太太的病焦急，闻言倒是一喜，却又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师承何处？”
这么问，便是有这个意思了，顾平农自然听得明白，忙招呼身后一直侍立着的那个胖墩墩的人上来：“先生，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祭酒大人，大人，他就是那位曲先生，大人可自问便知。”
胖乎乎的曲先生带着惯常的四方平定巾，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外玄青色棉布罩甲，颇如一位闲散文士，云大老爷打量一下，倒是觉得面前之人面目慈善如弥勒常笑，倒是看着亲切，便又问了一遍刚才问题。
对方倒也谦恭，作揖之后道：“在下云游四方，并无专一师承，便是行天下，师天下，看天下，若真要算一位，倒是有一位算得上曾正经磕头敬茶过，不过他老人家更喜欢云游天下，也不知道大人是否知晓他的名号，家师名讳天机。”
云大老爷闻听便是一惊：“莫不是神算名士天机老人？”
“正是家师，只不过他老人家不喜欢弟子张扬他的名号，且不过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不敢以他得意弟子自诩。”
云大老爷忙道：“原来是名师高徒，那自不必问学问人品，便是听平农兄意思，医术也是了得，在下倾慕之至，还请曲先生万万替家母看顾一二，仰仗高明，不胜感激。”
那曲先生同样作揖不已，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粗鄙之士，仰赖大老爷青眼，听闻大人一向谦恭下士，桃李天下，乃名士中顶顶高洁之人，下自不才，能得大人信赖，倍增汗颜，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愿效犬马之力。”
二人客套吹捧了半日，顾平农看已经达到目的便先自告辞了出去，云大老爷这才高高兴兴引了人过来往后院荣喜居而来。
不早不巧的，竟然同这边云荣华和简宜一拨人对了个正面。
两拨人正从穿山游廊两边不约而同跨进院子来，而这个时候里头康平侯夫人正领着简纯又从屋子里正巧走出来，云大老爷还未来得及看仔细云荣华一拨人，倒是先注意到了康平侯夫人一行。
正要敛袖上去招呼，便听身后又有人道：“老爷。”
回头见白氏袅袅领着人正从大厨房方向而来，站定在他跟前款款一拜：“老爷，妾身吩咐厨房备了些酒菜，请贵客舍下用些粗茶淡饭，一切都已经备下了，不知可否传饭。”
“侯爷夫人乃贵客，怎么能用粗茶淡饭招待，姨娘这做的就不妥当了。”白氏话刚落，便听有人在后头借着她的话道。
便见周氏领着大大小小一拨人从东西向穿堂过来，微笑着上来，就朝着康平侯夫人母子迎过去：“夫人到访，妾身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只因为府里头有些琐碎的事袢着了，还请夫人原谅些个才是。”
康平侯夫人看一大帮子人左右过来，也是愣了下：“你是？”
“呵呵，瞧我这记性，妾身乃这府里头二房的太太，咱们家老爷乃是钦天监监正，我们府上大太太在庙里替我们老太太祈福呢，妾身一头抓瞎的，忙的倒把贵客给慢待了，好在是姨娘替我先照应着了！”她回头瞄了眼白氏，随口说了句，却也并不搭理那白氏一行，只又笑盈盈对康平侯夫人道：“夫人辛苦来咱府上一趟，少不得到我屋子里去坐坐，吃吃茶，那些个粗茶淡饭的我让人先撤了，夫人可是贵客，岂是那些不上台面的可招待的？”
